除了宁思齐,父母都还不知道她已经答应了他的求婚,父亲如今脾气这样坏,会不会答允?但是他老人家也盼着自己能早日有个归宿……
念及宁思齐,不禁愈感愧疚。
她知道宁思齐必然会帮自己,所以才会去找他,他那样聪明,又如何看不明白?但他一字不提,甚至怕她为难,也不曾将心意说出口。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漪澜总算睡着了。
她因为太疲惫,这一觉睡到很晚,并不知在她还未醒时,外头已然炸开了锅——
一条电报遍传各大通讯社,穆宗维宣布下野,辞去身上的凌江巡阅使及淮军总帅一职,总帅则由穆靖川接任。
若不是电报确确实实是由昌州的大帅府发来的,众人都还疑心这是条假新闻。但这也解释不了,为何优势尽占的穆宗维竟然会下野?为何局势一夕翻转,眨眼就变了天?!
但穆宗维的失势就如一场疾风骤雨,很快他就宣布自己年老体衰,从今以后不再接受任何职务,即将返回金陵休养。
昌州是穆宗维经营多年所在,可想而知他离开此地究竟意味着什么。
而据说那位七姨太在穆宗维宣布下野后的次日便抱着孩子跳楼自杀了,不过,还有不少报纸上说他们母子是被穆靖川处决的。
这场腥风血雨的斗争虽然无人得以见证,可只凭短短两封电报,便足以想见背后的残酷与阴暗。
设局之人一开始以为自己是棋手,但或许他才是那颗棋子。究竟是引君入瓮,还是引狼入室?谁也说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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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3章€六亲不认
无论如何,大局已定,往后这南方一十三省,再无人可以和穆靖川抗衡。
报纸上歌功颂德的对象一眨眼全都变成了他,不过批判他的声音也比以往更加激烈。
毕竟软禁亲父,逼杀庶母幼弟,这实在太过酷烈,就连谈教授在病中也听闻了此事,不免道:
“还好当初没将女儿许给他,这样心狠手辣六亲不认的人,连亲弟弟都能杀,谁知道他以后会怎么对漪澜。”
漪澜正走到门口,方欲掀帘子,听到父亲的声音,手上却是一顿。
谈太太道:“报纸上不都说了,人是自杀的。”
谈教授哼道:“你这就是明知故问了,好好的又为什么要自杀?还带着亲生的小孩子。”
既说到此处,夫妻俩都唏嘘起来,谈太太中年心慈,又是做母亲的,最见不得如此人伦惨事,谈了一会子,起身去厨房看晚饭,忽见窗下衣角一闪,忙道:
“漪澜?”
漪澜原欲躲开,但母亲既已看见了,也只好走出来,叫了一声:“妈。”
谈太太见她面色沉然,心头一动,拉着她的手道:
“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说着,母女二人转进上房,漪澜已经料到母亲要说什么,果然,她斟酌了片刻,道:
“那位有没有联系你?”
“……没有。”
穆靖川还在昌州,想必有许多要事急需处理,因此前几日有一封快信过来言道己身无碍请她不必忧心云云,便再无联络。
“这样也好,”谈太太点点头,“你知道我向来不插手你的私事,我的话你也未必肯听,话不中听,但我还是要说。”
“我和你父亲的想法都是一样的,那个人,不适合你。”
漪澜只是用手无意识地拨弄着瓶中一支梅花,见她不答,谈太太又道:
“先前你们闹矛盾,后来又好了,我虽不知内情如何,可你想一想,从前你和子昊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起过这样大的冲突?”
“子昊确实样样不如他,再找一个比他好的,恐怕也比登天还难。但不管是谁,总有一样比他强,总没他那么狠。”
“你脾气又硬,若是哪天又惹怒了他……我不想好容易嫁个女儿,还要担心女儿会不会掉脑袋。”
“妈。”漪澜终于无法再沉默。
“他哪里就有您说的这样不堪?”
“爸爸的医生是他请,您也知道。他对我好不好,旁人不清楚,但我心里明白。”
……那些残酷的手段,漪澜确实无法赞同,可是她也无法否认他对她的温柔呵护。
这几天她想了很多,她不是初次见到穆靖川的阴暗与狠厉,权力的斗争是如此血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难道她要怪他奋起反击,不乖乖做旁人的俎上鱼肉吗?
“您说得对,我们确实没那么合适。”
“我们有很多矛盾,甚至无法调和。但他为我妥协、退让,不止一次,他许诺我会为此改变,许诺我坦诚与包容,所以我相信他。”
谈太太叹了口气:“傻孩子,嘴上一套心里一套的人还少吗?”
“他若不是这样的人,怎么连他老子都被他耍得团团转?罢了……我如今说什么你都不爱听,你自己好好想一想罢。”
漪澜一时无言,也只能默然,又过了一日,宁思齐打电话过来,因道:
“有件事想和你谈谈,能否请你拨冗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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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4章€剃度出家
宁思齐住在城西,一座仿西式宫廷的宅邸。屋宇掩映在常绿的冬青树丛中,漪澜沿着白石铺就的甬路往内走,只觉处处清幽,雅然之至。
老妈子没有带她去客厅,而是一路引她进了上房。宁思齐早已在门口迎候,因是在家中,他穿着简单的衬衣马甲,仍旧斯文翩然,与此间屋宇陈设相照,真当得“风清兰室”四字。
一时进屋落座,老妈子送上茶点,宁思齐道:
“知道你爱喝红茶,这是我新得的大吉岭,尝尝。”
漪澜道了声谢,端起几上的银边珐琅骨瓷杯浅啜一口,果然入口回甘,醇厚绵长。
宁思齐又吩咐老妈子去他书房里取一个纸包:
“前几天朋友又给我寄了几本书,今天你过来,就请带回去罢。”
漪澜心头一动,她素来聪敏,初次宁思齐赠书时,她还疑惑为何他的友人要从大洋彼岸寄几本他根本不会看的医学专著,如今早已恍然。
但人家一番好意她不能推拒,既然宁思齐没有将心意表露出来,若自己戳破窗户纸,岂不是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况且至今为止,他从未教她为难。这份体贴令人感动,她也更说不出拒绝之语。
当下二人又谈了些闲话,漪澜不免奇怪。
昨日他在电话里态度那样郑重,漪澜还以为他有要事相商,难道他专程请她过来,就为了送几本书?
想到此处,漪澜也不踟蹰,直截了当地道:
“宁先生可是有话要跟我说?”
宁思齐放下茶盏,不知为何面露犹疑之色,片刻后才道:
“我要先向你道歉,这原是我自作主张,插手你的私事,我本意也并非如此。”
漪澜听了,愈发不解,他将一封信从衣袋里拿出来:
“还请你先看看罢。”
漪澜一看那信封上的笔迹却很熟悉,竟然……是宋子昊的。她心头忽然一紧,仿佛被一根丝线悬了起来——
凤仙小产去世后,宋子昊便离开了金陵。虽然他说是为了宋家在沪城的生意,但清楚内情的人都明白,恐怕他是想远离这个伤心地。
而漪澜却知道更深一层,他的人生可谓被另一个人完全翻覆,若不是那个人,或许他早已和漪澜结婚,在金陵安安稳稳地做着宋家少爷。
固然他最后对凤仙产生了感情,可谁会希望自己的婚姻建立在一桩阴谋之上,他还完全是那个炮灰?
加之凤仙又已去世,更觉心灰意冷,漪澜给他写信,他也只偶尔回几封,言谈间,似乎把一切都看空了,由不得人不忧虑。
不过他的信,又怎么会在宁思齐手上?
宁思齐仿佛看出她的疑惑:“我跟宋先生原是在一场聚会上认识的,贵府和宋府的事我也略知一二,宋先生为人很好,一来二去,我们就成了朋友。”
“后来他……托我帮忙调查一件事,这信里写的内容,就与此事有关。”
下意识地,漪澜看向信封。
信的内容不长,开端就教她大吃一惊,原来宋子昊在信中说,自己打算剃度出家,了断尘缘之前,决心将一个秘密告诉她。
当漪澜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他恐怕已然避世,漪澜有任何疑问,都可以问宁思齐,他是除自己以外,最清楚内情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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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5章€死于非命
“……子昊他,真的出家了?”
“是,”宁思齐点点头,“宋家人想必也知道,只是对外隐瞒着,就在城郊的云沙寺。”
漪澜隐约听说过此地,手捏着信纸,不觉越捏越紧。
其实宋子昊有厌世之念,她早已感觉出来了,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他越发消沉,虽然漪澜劝解过多次,可是她自己又有什么立场劝他释然?
若不是因为她,宋子昊不会遭遇那些变故。
他不会年纪轻轻就丧妻失子,不会在数次情场受挫后恍然惊觉,原来自己所遭受的一切,只是旁人设下的局。
虽然这并非漪澜所愿,可是她至今仍旧和穆靖川在一起,这教她如何面对宋子昊?
如今他甚至抛弃了凡尘中的一切,可想而知,宋家人面对此事该何等痛苦,而他的后半生又该何等孤寂凄冷?
忽然,她听到一道温和的声音:
“你不必为此自责。”
宁思齐的眼神清亮柔和:“我和宋先生谈过,他没有怪过你,否则他也不会专门写信给你。”
“那……那件事,你也知道?”
见他点头,漪澜只觉心脏急跳起来。
宋子昊说他有秘密要告诉自己,如今他们二人唯一的联系,就只有那桩已成过去的婚约和背后的陷阱。
难道……还有她不知道的隐情?
她发现自己竟然不敢继续往下看了,宁思齐见她默然,将信纸一抽就拿了过来:
“不如这信还是由我收着罢。”
“等等。”漪澜抬起手:
“……还给我。”
她不是会掩耳盗铃的逃避者,就算现在她假装不知,但疑惑始终会成为一根刺,深深扎在她和穆靖川之间。
她深吸一口气,将手掌摊开,宁思齐的神色似乎不赞同,但还是把信轻轻放了回去。
她想自己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不管那个人还做过什么,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他向她坦诚,向她道过谦,他说自己很后悔……
她一目十行,飞快浏览着,看到宋子昊说自己在收拾凤仙的遗物时,找出了一封她留下的遗书。
凤仙并没读过书,只是在宋子昊的教导下会写几个字,因此那封“遗书”宋子昊看了许久方才看明白,彼时凤仙腹中的胎儿越来越大,她既喜悦,又愧疚,既期盼,又害怕。
因为当初那个花钱请她来“仙人跳”的人秘密威胁她,告诉她管好自己的嘴,不要乱说话,否则就会让她一尸两命。
凤仙怀着忧惧夜不能寐,在信中说,若自己有一天死于非命,必然就是那人所为。虽然她自知无法与对方抗衡,也要将证据留下来。
看到这里,漪澜一瞥,信封里果然还有一叠折起的字纸。
她极力地告诉自己,这只是威胁,凤仙是小产而亡的,并非他所杀。就像那个抱着孩子跳楼的七姨太,闹到如此惨烈的地步,也并非他所愿……
可是她又想起父亲的反问,若是好好的,七姨太又为什么要自杀,凤仙又为什么会小产?
信纸哗啦哗啦地抖动着,她浑然不觉,自己竟将纸张边缘都抓破了,待看到信上最后一部分内容时,她猛地将手往桌上一拍,信纸也被揉成了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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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6章€真相大白
“……伺候宋太太的那个老妈子呢,我想见一见她。”
“恐怕没有这个必要……”
她的神情坚定平静,与她对视半晌,宁思齐仿佛败下阵来:
“好罢。”
“还有当时诊断的医生,信中提到的每个人我都想见一见,还有……宋先生。”
宁思齐抬头一看窗外,朔风怒号,彤云密布,似乎又要下雪了。他原想劝漪澜明天再去,可是看她的模样,显然不会听,便吩咐听差去准备汽车,又站在门边,默默给她拉开了车门。
等到了天色已黑时,汽车抵达云沙寺。
宁思齐先下车,请小沙弥进去通报,说要拜见净觉师父,这正是宋子昊出家后的法号。那小沙弥进去了好一会子才出来,满脸歉意:
“师兄不见客,两位檀越请回罢。”
漪澜早料到会是如此,她看着街边的路灯,灯光照在路面上,大雪积了尺许厚,东一道车辙,西一行脚印,被来往的行人车辆踩踏得污糟不堪,再无一丝洁白。
她又想到宋子昊的信,想到整个白日,在她诸多人口中听到的真相。
她去见了一直在凤仙身边伺候她的老妈子,见了在她小产时为她诊断的医生。
他们说,凤仙在小产之前便口吐黑血,腹痛难忍。后来孩子流了下来,那是一团还没成型的血块,凤仙悲痛欲绝,死的时候脸色青白,嘴唇发紫——
虽然最终夺走她性命的是小产血崩,但在那之前,她已经中了毒。
只是宋家对凤仙的死活毫不在意,并未将她小产之前的事告诉宋子昊。还是宋子昊在看到那封“遗书”后起了疑心,去问了伺候凤仙的老妈子,方才知晓。
后来他又请宁思齐帮他咨询了好几个医学专家,众人都说凤仙当时的症状是中毒。小产之前,她的身体一向很好,就算因为害怕心神不宁,也不会口吐黑血,遗容也不会是那样。
最后,宋子昊在信中说。他原不打算把这个秘密说出来,但如今他已决心了断尘缘,此事放在心中,有碍他的修行,方才吐露。
至于漪澜打算如何,也不是他在意的。从此以后,红尘中的一切皆与他无干,请漪澜珍重。
“……我想当面向他说一句对不起,只可惜这个机会也没有。”
宁思齐柔声道:“他既已出家,就已是释怀了。你的歉意他不在乎,你也不必背上不属于你的责任。”
那么,她该怪谁?
怪那个始作俑者,还是该怪自己的优柔寡断?
她已然知道了他的狠厉与残忍,他说过会为她妥协,为她改变,她觉得自己也需要退让,一份好的感情本就要相互磨合,可是她没有想到他可以这样狠。
但她觉得最可怕的是,她心里还是对他留恋不舍。
在看那封信时,她一直在下意识为他辩驳——
他也不是有意的,他本意并非如此,他说过自己后悔了……
漪澜没有想到自己变成了这样一个颠倒黑白不分是非的人,凤仙在痛苦中死去了,那个孩子没看过这个世界一眼,而她,竟然还在为自己的情情爱爱替罪魁祸首狡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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溜了溜了
第457章€戒指还你
“……我送你回家罢。”
宁思齐的声音教她恍然过来,漪澜转头,定定地看着他,片刻后,道: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件事?”
虽然他说他跟宋子昊是朋友,但他们认识的时间也不长,如此秘辛,宋子昊会这样轻易告诉一个刚交不久的朋友吗?
宁思齐眸光一动,脸上毫无被质疑的怒色:
“我认识宋先生是个巧合,不过我们熟起来后,我是有意和他结交的。”
“因为我对你有好感,我想从他那里打听你的喜好,多了解你一些。”
她没有想到他如此坦荡地说了出来,自己反不自在起来,宁思齐道:
“至于此事,宋先生起了疑心后主动来找我,大概他知道我和你也是朋友,想借我之口转达给你。”
“我确实有私心,在你没有结婚之前,我想,我还可以努力一把。”
“但你做任何决定,都要出于己心,不必考虑旁人。”
“……谢谢。”
车厢内安静了下来,宁思齐早已吩咐汽车夫去谈宅,那雪越下越大,即使隔着玻璃,仍旧能看到纷纷扬扬如同鹅毛的雪花,将视野都遮蔽住了。
到了谈家门口时,宁思齐先下车,打开车门。
漪澜一脚踩在积雪里,没料到雪层有那样厚,顿时踩空,宁思齐忙伸手稳稳将她扶住:
“小心。”
她道了声谢,他道:“我扶你过这段路罢,地上很滑,你又穿的高跟鞋。”
漪澜心绪不宁,只随意点了点头,二人方走了两步,只见路灯射下来,恰射在他们头顶,也照亮了这对挽着手的男女。
“……澜澜。”
她听到熟悉的低沉声音,会这样称呼她的,只有一个人。
她霎时回头,穆靖川站在不远处,一部黑色汽车停在那里,他的身影笼罩在密密的雪雾中,竟教她觉得遥远。
她轻声对宁思齐道:“你先回去罢。”
宁思齐想了想:“我可以在车上等你,有什么事情的话……”
“不必,”她勉强笑了一下,“今天多谢你了。”
就在二人说话间,脚步声已从身后传来。宁思齐微微颔首,又笑着和穆靖川示意了一下,很快便吩咐汽车夫开车离开。
漪澜转身,他背光站着,身形愈显挺拔。
她想过许多次他们重逢的画面,在他生死未卜的那几天里,她日日悬心,夜不能寐,她幻想着能见到他,扑入他怀中与他拥吻,他送给她的那枚戒指她一直贴身佩戴,紧贴着心脏的位置,从未有片刻离身。
“澜澜,我回来了。”
“嗯……”
她解开襟口两粒扣子,取出那枚戒指。穆靖川的手正欲过来牵她,她忽然道:
“刚才的事,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穆靖川微微一笑:“什么事?”
她仰头看着他,月光落进他的眼睛里,泛起如海的温柔。
可她最了解他,他霸道、强硬、独占欲强得惊人,经历一番生死相搏后他风尘仆仆地赶来见她,却目睹她和旁人那样亲昵,他又怎么可能毫不在意?
漪澜忽然想要叹息起来。
母亲说得没错,他们从来都不合适。
他一直在伪装,她也一直在怀疑,或许他们本就不该在一起,这世上有太多人相爱,但也有太多人无法继续走下去。
她把戒指取下来,轻轻放在了他手上:
“你说过,如果我不想要了,随时可以还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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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8章€别强求了
她转身就要与他擦肩而过,穆靖川一把抓住了她。
“澜澜?!”
他脸上罕见地划过茫然,沉声道:
“是不是宁思齐跟你说了什么?”
看到那部汽车时,穆靖川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宁思齐的。
他晚上才到的金陵,大雪阻路,专列在铁轨上耽搁了,为了赶在深夜之前见到漪澜,他又临时改坐汽车,方才顺利进城。
目睹她和宁思齐挽着手,他自然不快。可那都是小节,穆靖川不想在此时计较破坏二人的重聚。
去昌州之前她在电话里答应过,会戴着戒指来见他,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她取出戒指来不是戴上,而是还给自己。
漪澜脚下一顿,淡淡道:
“你不是许诺过我,我有退出的权利。现在,那个诺言又不作数了?”
他的手越收越紧,声音绷紧如同弓弦:
“我没有说过不许你走,但就算是死刑犯,你也得让他吃顿明明白白的断头饭。”
“好。”
她回身看他,竟然异乎寻常的平静。
她把衣袋里的那两封信拿出来,一点一点在他面前展开,又一行一行地给他看,将今日所历之事一一道来……
“这就是原因。”
“不是旁人向我说了什么,我亲身见证,信里提到的每个人我都去见过了,每句话我都问过了。我很想替你辩驳,可是我真的找不出理由……”
“靖川,”她勉强笑了笑,“我们不合适,别强求了。”
一开始,她就是他强求来的。事实证明这就是个错误,既然他在她面前永远都做不了真实的自己,何不放手,去找一个更匹配他的人。
这句话说出来,漪澜只觉如释重负,但又有一种空洞洞的茫然,仿佛心口缺了一大块。
她又一次要往前走,但又一次被他拽住,他从来没有用这样大的力气,腕骨似乎都要被他捏断,穆靖川沉声道:
“你说不合适就不合适?”
“你相信姓宁的、姓宋的,相信这上面说的每个人,为什么就不问问我,那女人究竟是不是我害死的?!”
“你不承认是吗?人证呢,你要怎么解释。”
他冷笑道:“我不用解释,拿一沓钞票过去,我保证他们立刻就会改口替我解释。”
“宋太太的遗书呢?那是她亲手所写,你敢发誓自己从来没有派人威胁过她吗?!”
“是,我是教她管好自己的嘴,但我没杀她!”
“你是没杀她,她是自己小产的,也是自己血崩的,你的庶母弟弟也不是你害死的,毕竟你又没有拿枪逼着他们跳楼,谁来了不说你清清白白,谁能指责你!”
这话一出口,漪澜便自知说重了。胸口急促地起伏着,她极力咬着牙,不想让自己现出一丝后悔。他的眼神很冷,那一瞬间她甚至打了个寒颤。
“……好,好。”
他笑了起来,面上是张扬的笑容,眸光却似刀锋。
“你也觉得我六亲不认是不是……你觉得我狠毒,你想远离我……”
他猛然拽住漪澜往前走,漪澜连忙挣扎:
“你干什么?!”
他回头,神情却很平静:
“你不是说我给那女人下毒吗?我现在就去给她开棺验尸,让法医来看一看,她究竟是不是中毒死的。”
“你疯了?!”
“我很清醒。你不信我,那我就给你证据。”
“你要我怎么信你?你使了那么多手段,算计了那么多人,你说不会再骗我,那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你威胁过宋太太?!你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不放过,哪天你嫌我碍眼了,是不是也要像对付他一样对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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溜了溜了
第459章€四分五裂
很久之后,当漪澜回忆起来,仍旧无法忘记那一刻穆靖川脸上的神情。
她以为他会把自己生吞活剥,她浑身发抖,那是打心底里的害怕,他定定地看着她,看了许久,竟然微笑起来。
“你真狠啊,谈漪澜。”
他一直觉得她明白,他宁愿伤害自己,也不会动她一分一毫。
她对他的误会指责他都不在意,哪怕她和外界一样认定他心狠手辣不仁不孝——
他只是没想到,她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令她恐惧的怪物。
“……到此为止了。”她极力镇定地说。
“你既然怕我,怎么就没想过你敢对我说这种话,会有什么后果?”
他一步一步地走近,她也一步一步地后退,退到退无可退的墙角时,她眼中的戒备只教穆靖川想放声大笑——
真是可笑啊,他心爱的女人却像防贼似的防着他,在她心里,他究竟有多十恶不赦。
大概这就是报应罢,他用算计得来的,终究也被人算计走了。
他多想,多想把她绑起来……把她囚禁在身边天天只能被他灌精,再直接搞大她的肚子,让她再也不敢说出离开的话。
可是她一步也不退,她昂头看着他,身体虽然在战栗但眼神毫无躲闪,那样讥诮的目光仿佛在说,看,你就是这样的人,我说得果然没错。
他捏着她的脸,狠狠吻了上去。
她没有挣扎,也没有任何回应,似乎认定了他会强迫她,就那样木然地任由他在她口中肆虐,任由他像野兽一般撕咬着,甚至将她的唇瓣都咬出了血。
“哈哈,哈哈……”
他冷笑起来。
到了最后,他还是舍不得。不想她恨他,更舍不得她流一滴眼泪。
“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仗着我不会对你如何。”
心脏一阵阵抽搐似的剧痛,不知怎的,漪澜想到小时候,她因为老妈子的失误被关在一间狭小的屋子里。
谁都不知道她在那里,她就那样呆呆地坐着,从日暮时分坐到天黑,黑暗一点点增加,一点点淹上身来,她觉得自己失去了一切,她害怕得想要大叫,可是又不敢哭出声……
她看到穆靖川拿起了那枚钻戒,璀璨流转的宝光刺痛了她的眼睛。
他突然抽出佩枪,扬手就是“砰!砰!”两下。
巨响将四周所有沉寂的屋宇都惊动了,人喊声、马嘶声、狗吠声……一切嘈杂的声音都是那样遥远漫长,钻戒落在地上,已然四分五裂,他又笑了一下:
“你很好,够狠。是你赢了。”
……
与此同时,宁思齐的车子离开谈宅后,却没有朝宁公馆的方向开去,而是转了一个弯,径直驶向城东。
雪花愈发绵密,宁思齐吩咐汽车夫道:
“慢点开,当心撞到行人。”
“好嘞!”汽车夫答应了一声,“您就是细心,连我这个开车的都没想到。”
宁思齐只笑了一笑,遥遥地,只见路边不远处站着的一个人影。
那人举着一把油纸伞,一袭麻布僧袍宽大粗糙,寒风中愈发显出他的清瘦。车子很快就从他面前驶过了,隔着车窗,宁思齐看到他的面容,勾起唇角,对他微微一颔首。
而他也朝着宁思齐点了点头,汽车一掠即过,碾起无数雪尘。
一座寺庙矗立在雪雾之中,仿佛飘摇在变幻莫测的风浪里。门楣上的匾额正是三个大字——
“云沙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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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公子:呵
傻澜真滴惨,追求者都是神经病【doge
第460章€将她夺来
那天晚上到了后半夜的时候,漪澜忽然发起了烧。
她是在门外被门房发现的,两声枪响后,门房出去查看,见她呆呆站在路灯下,站得笔直,脸上那些未干的泪痕仿佛冰霜,刺入骨髓的冷。
或许是因此受凉,她足足病了三天才好。谈太太也不知那晚发生了什么,只觉病好了,女儿变得比往日还要沉静,时常对着窗外出神,一坐就是大半天。
谈太太倒也试探过漪澜,问她是不是有心事,她只笑一笑:
“我在想爸爸的病什么时候才好,医生不是说了,熬过冬天就稳妥了?”
“老头子现在生龙活虎的,每顿还能吃两碗饭,我问的是你的事。”
“我有什么事,您也太多心了。我不过是天气冷,懒怠动弹罢了。”
她既如此说,谈太太也不好再问,心里却也略微猜到了一些——
报纸上说穆靖川回了金陵,漪澜却没有出过一次门。他二人既不再见面,显然是感情出了问题。
她毕竟是一片慈母心肠,见女儿如此消沉,心里自然后悔。可是又一想,长痛不如短痛,又见宁思齐来家里拜访的次数越发频繁,也和谈教授一样乐见其成。
这晚吃过饭后,宁思齐起身告辞,谈教授便道:“漪澜,你替我送送小宁。”
宁思齐连忙推辞,但谈教授坚持如此,只得作罢,一时二人走出后院,路过照壁旁那几株梅树。
今年的冬天尤其冷,梅花经风霜一打,竟也有些颓败了。漪澜看着,不由想到栖霞山庄里那灿若云霞的满园红梅,他在温泉里与她缠绵的画面还历历在目,此时风一吹,落红簌簌坠地,仿佛泪浸的胭脂。
宁思齐道:“这株梅花开得倒有些意思,你若是喜欢,我替你折一支下来插瓶。”
漪澜笑了笑:“不必了,它在树上开得好好的,我何苦打扰它。”
“或许不是人扰花,花也希望有人来欣赏它呢?”
漪澜心头一动,抬头看他:“花开花败,历遍春秋,若我是花,恐怕早已疲惫,只愿独自待在枝头。”
他们二人都是聪明人,这一番哑谜的意思自然清楚。
漪澜忽又忆起穆靖川初次吻她时,二人也是以花作比。冥冥中仿佛有定数般,但她明白,她又一次关闭的心门,再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叩开。
宁思齐的笑容还是一如既往柔和:“没关系,既然梅花愿始终迎风盛放,我就做树下那个护花之人。”
“……你一直等,也不会有结果。”
“我等的不是结果,我只是愿意。”
漪澜心下叹息,他微微一笑:“好了,也许那个天天在树下等的傻子太闲了,你就不许他打发打发时间吗?”
他如此一说,漪澜也忍不住笑了。但见波光流转,那一双眼睛真是澄若秋水,初见时,宁思齐便记得她含着泪的明眸,还有她在街上脱鞋时大方坦荡的模样,如同心湖霎时被投下一枚石子,涟漪阵阵。
不过那只是一场意外的偶遇,他纵然心有所动,也没太过在意,直到他又一次与她重逢,恰巧她还是他刚结识的忘年交的女儿——
这样的天定缘分若他还不抓住,岂不是辜负了自己?
就算她心有所属又如何?不试一试怎么知道结果。
更何况穆靖川也同样是用手段将她夺来的,他们谁也不比谁高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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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报还一报啊七少【doge
第461章€气死父亲
又说了几句话,宁思齐便出门去了。
漪澜目送他坐上汽车,方才回转。她知道这几天自己太过消沉,如今笑了一次,倒稍稍释然,事已至此,再伤心也无用,她应该振奋起来,眼下家里需要她帮忙的事还多着呢。
一夕间,她又恢复到了往常,谈太太还以为她想通了,自然高兴,这天听见老妈子道:
“汪太太打电话过来,找大小姐。”
彩珠结婚后,如今已不是“简小姐”,而是“汪太太”了。
谈太太知道她们这对小姊妹感情极好,隔几天就要打电话,也不以为意。因到内室整理书架,忽然“砰”的一声,她连忙赶出来,只见漪澜握着话机,脸色发白,脚边是碎了一地的花瓶。
谈太太忙道:“怎么了?!”
她勉强笑了一下:“没什么。”
又匆匆对着电话那边的彩珠道:“知道了,我会去的。”
说她挂上电话走回房间,晚上也没出来吃饭,谈太太不明所以,直到次日看见报纸上的新闻,头一条就是——
《穆公宗维于昨日下午病逝》
这消息一传出来,自然又是满城风雨。
虽说穆宗维如今已经下野,可他毕竟在南边做了三十多年的“土皇帝”,他一死,不免各界震动,人心浮动之余,也有不少人揣测着,老帅究竟是病死的,还是……
昨天下午六点钟,帅府便中门大开,来吊唁的车子把整条马路都塞满了。
一边是哀声阵阵,另一边,却有人率先在报纸上登出社评,以唐时玄武门之变后李渊郁郁而终作比,暗指穆靖川气死亲父。
这样的指责不可谓不严厉,偏偏对方又没指名道姓,若是命令报纸将文章撤下,不免有此地无银之嫌,置之不理了,流言又越传越广,越传越离奇。
到了开吊后的第三天,这日汪府的车子过来,接漪澜一道过去。
原来那日彩珠打电话过来就是为此事,虽然漪澜已经和穆靖川断了,她和穆靖川的六姐还是朋友,人家没了父亲,出于礼节,她自然要上门致哀。
到了帅府,果然看见满眼雪白,人人脸上都是哀色。
漪澜还记得前院一个华丽的大礼堂,原是请客设筵所用,如今所有陈设一概撤去,正中摆放着灵位灵案,两边又设着大大小小的花圈花篮——
如此凄冷,谁看了都要心下恻然。即便她与穆宗维素不相识,仍旧沉郁不已,更何况这还是他的父亲……
一时她行完礼,与彩珠一前一后走出灵堂,正欲到后头见一见女眷们,忽听见一个人道:
“怎么没瞧见穆帅?”
漪澜下意识瞥了过去,见是两个中年男子,那人的同伴道:
“穆帅这样的大忙人,哪会等在灵堂门口,听说也就头两天露过面,想来在忙公事罢。”
那人听了,不免诧异:“这……丧期还要出门?就不怕被人戳脊梁骨?”
他同伴道:“谁说办公事就要出门,就不能在家里办?再说了,你以为现在还是以前那样的老黄历,老子死了,就要辞官回家种地?”
他说到这里压低声音:“脊梁骨戳了就戳了,还是拿到手的权力要紧。”
“你是不知道,这父子俩的关系原就坏极了。听说穆帅小的时候就天天挨揍,没得过老帅一句好话。老帅又左一个姨太太、右一个姨太太的,活活把太太给气死了,当儿子的能不恨他吗?”
那人见状,也不免压低声音:
“这么说,报纸上那些消息都是真的,老帅……”说着还左右看了看,“真是被那位给气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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捅完俞狗捅穆七【嘻嘻嘻
第462章€迎面相逢
“我哪知道,不过,恐怕也差不离。”
“要不怎么说人家才是做大事的,弟弟、老子,一个都……”
漪澜听到这里,忽然不想再听下去,急忙加快脚步,却见那人话没说完,“哎呀”了一声:
“穆帅来了。”
她情不自禁就停了下来,顺着所有人齐刷刷的视线看过去,天上下着小雨,江文平站在他侧后方,替他打着把伞,他一身黑衣,没有穿军装,薄唇抿得紧紧的,侧脸沉洌冰冷。
那说闲话的两人早已迎了上去,想挤进同样也蜂拥过去巴结的人群,只是试了几次,始终没成功,便悻悻站在一旁。
也不知有人说了什么,她看到穆靖川竟然笑了一下。
那人道:“瞧见没有,老子都死了,还笑的出来呢。”
另一人道:“能不高兴嘛,爹一死,做儿子的不就能为所欲为。”
“听说老帅留下的几个姨太太各个年轻貌美,最小的那个八姨太,才只十七岁呢。这天天独守空房枕畔寂寞,万一春心一动……”
二人说到此处,脸上都露出猥琐的笑容,忽听见一道清冽的女声,淡淡道:
“二位,你们方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已经叫人去请主人家过来,不如你们当着主人家的面,再说一遍?”
“你,你是谁?!我说了什么了我,你别血口喷人!”
漪澜面无表情,连看也懒怠看他们,很快就有两个卫兵围拢过来,一左一右将那两人抓住。
他们二人脸涨得通红,还想再狡辩,却被卫兵暗中拿盒子炮一抵,顿时吓得抖颤,被连拖带拽地拽了出去。
穆靖川的六姐此时也赶过来,拉住漪澜的手:
“多谢你了,客人太多,也不知都是些什么人混了进来。走罢,跟我去后头坐一坐。”
漪澜道:“你忙得很,不用特意招待我。家父如今还病着,我也要尽早回去了,节哀。”
靖芝却是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道:
“那我叫汽车夫送你。”
漪澜连忙婉拒,又说自己是坐了汪家的车子过来的,她方才作罢。说了几句话后便出言告辞,穿过月洞门,却看到穆靖川迎面走来。
彩珠不禁一顿,因怕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连忙抢先打了招呼:
“穆帅,节哀顺变。”
说着,又偷偷一拽漪澜的胳膊,示意她也说话,却见漪澜神色淡然,恍若平常:
“好久不见了。”
穆靖川没有开口,她走到他面前,仿佛是平常的朋友:
“令尊遭此大难,大家也很难过,还请穆帅节哀。”
他“嗯”了一声,二人各自颔首,便擦身而过。走之前,漪澜实在忍不住,极低地说了一句:
“你若是实在难受,不用忍着。”
她说完,很快就和彩珠一道离开了。穆靖川一路往里走,迎面遇到的宾客数不胜数,众人的脸上都挂着谄媚的笑,但又要表示哀戚,那副神情真是可笑至极。
他对江文平道:“我累了,别让人打搅我。”
“砰”的一声,便将书房门掩上,只坐在沙发上,看着半掩的窗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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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澜:前男友只有我能欺负!
第463章€孑然一人
屋外阴云低垂,屋子里亦是黑沉沉的,他听到卫兵的脚步声声从走廊传来,江文平正在教训手下的卫戍,因道:
“都给我上点心,别在老帅的大事上出岔子。等这事完了,七少自然有赏。”
便有卫戍道:“咱们七少是不是要升做经略使了,这样大的喜事,一点赏钱哪够。”
“就是!除了老帅,也只七少做过经略使,这不得庆祝个三天三夜?”
他们因江文平没有架子,和他开起玩笑来也是言语不忌,见众人都开始起哄,江文平忙喝道:
“给老子住嘴!这会子是高兴的时候吗,巴不得那些酸丁又写文章骂七少是不是?”
“可我瞧七少也没多伤心啊……”
“你小子欠揍啊?心里这么想,也别给老子说出来!”
……穆靖川静静地听着,脸上却露出笑容。
多有趣啊,没人觉得他会难过,哪怕他身边最亲近的那些人也是如此。
他又想到那极轻的一句话,“你若是实在难受,不用忍着。”
不知何时,他只觉脸上一片湿冷。
伸手一摸,他面无表情地擦拭着,把水痕全擦干了,方站起来。
门口两个卫戍听到吱呀一声,连忙齐刷刷行了个军礼,站得笔直。穆靖川笑了笑,淡淡道:
“去灵堂。”
众人连忙跟在他左右两侧,那卫戍离他最近,见他的步伐沉稳有力,一如平常,不免暗自咋舌,这就是能做大事的人啊……
很快到了二七出殡的时候,那天漪澜也去了。
送殡的队伍直绵延出数里长,两列荷枪实弹的卫兵护卫着灵车,凡经过之处一律降半旗,漫天纸钱飘飘摇摇,犹如雪片。
她坐在汽车里,只能看见望不到头的黑色车队。如此盛大的丧仪,自然免不了被报道,有人为此盛赞穆靖川的孝心,有人批判他铺张浪费,还有人说他不过是故作姿态,不想被人指责他不孝罢了。
她知道自己应该少关注些他的事,他们就像两条交汇后便渐行渐远的线,不会再有交集。
可是漪澜越不想听,他出现在身边人口中的次数就越来越多,连家里的厨子都在谈论他——
他升了经略使,权倾朝野。他对内阁来了一番大清洗,全换上少壮派,自然也全都是他的人。他父亲的老部下又叛乱了,他还在热孝中便亲往前线征讨,十天内将其镇压,为首者全部当场处决……
在那些社评家的口中,穆靖川俨然是一个嗜血滥杀、刚愎自用的奸佞。
可是内阁改组后,原本的贪腐之风一扫而空。快速对前线用兵也能快速扑灭战火,听说当地百姓敲锣打鼓地迎接他的部队进城,因为他们已经被盘剥太久……
无论她是否赞同他的某些手段,漪澜从未怀疑他的雄心与抱负。
唯有足够理性,足够冷酷,方才能驾驭这辆名为“国家”的庞大战车。她太过理想主义,终究和他不是一路人。
日子一天天地过,谈教授的病逐渐好转,漪澜也觉得自己走了出来。
那天谈教授精神好,他们一家还去了游艺园,回家的路上,彤彤一直叽叽喳喳地说着游艺园里的杂耍、魔术,还有那个会喷火的小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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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四更!【震声
第464章€不是亲生
谈太太笑道:“哎哟,我真被你吵得头疼,你怎么就不能学学你姐姐,瞧你姐姐多文静?”
彤彤撅着小嘴:“那是因为姐姐更像爸爸嘛,我像妈,不就是这样?”
她如此一说,众人都笑起来。
谈太太笑骂道:“你好啊,拐着弯儿地骂我是不是?”
彤彤连说不是,谈太太却要咯吱她,母女俩闹成一团,谈教授和漪澜在旁看着,却是相视一笑。
“你妈妈有句话说得不错,你确实更像我。”
自卧病以来,他消瘦许多,胡子也花白了,看着漪澜的目光愈发慈霭。
“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家里恐怕也只有你能撑起来。”
“爸爸,您怎么又说这种话。”
见漪澜嗔他,谈教授笑道:“好了好了,不说了。”
他顿了顿:“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漪澜“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听,不知为何他又道:
“罢了,也不是要紧的事。”
漪澜还以为他又对自己的病有所感慨,并未放在心上,这晚她难得睡了个安稳觉,清早起来更觉神清气爽,一出门,见几只喜鹊正在枝头跳来跳去,韩妈笑道:
“这是喜兆呢,老爷的病准好了。”
及至下午,谈教授却忽然开始发烧。
众人还以为是昨天出门受了凉,找出家里剩的药水给他喝了,过了半个多钟头,高温反反复复,漪澜暗觉不好,连忙给医生打电话,医生来了,又是听脉又是打针,仍旧毫无起色。
而从这天起,谈教授的病况便急转直下。
他大半时间都是昏昏沉沉的,中医、西医,还有那位科勒教授,谈家全都请了。漪澜甚至想过再去请麦克维教授,只是那位先生已经去了欧洲,宁思齐也帮着请了许多医生来看,仍旧束手无策。
科勒教授暗地里告诉他,看来人还是没能熬过去。就连谈太太也看出来了,日日以泪洗面,又强撑着叫人去准备丈夫身后要用的东西。
“……冲一冲就会好了。”她这样告诉漪澜。
漪澜明知这是无稽之谈,竟也觉得或许有效,她每天都不敢离开父亲的病榻,他醒来的时候就陪他说话,他睡着的时候,就坐在一旁看着他。
他们说起了许多她小时候的事,父亲教她骑马、抱着她去看烟花、牵着她的小手送她上学、一笔一划地教她写字……
她还记得母亲怀上彤彤的时候,邻居有人跟她开玩笑,因说:
“你爹妈又有了孩子,以后就不疼你了。”
“要是个男娃,就要喊你回家伺候弟弟,不许你上学咯!”
她气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知怎的,平常最是伶牙俐齿,那时却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等她红着眼睛回家被父亲看到了,父亲问明白缘由,牵着她就去了那人家里,平常斯斯文文的他指着那人大骂一通,还说:
“我就是再生十个八个也疼我女儿!你少胡吣,当心我撕烂你的嘴!”
后来漪澜又大哭一场,不过不是因为伤心。
她没有八岁以前的记忆,父母告诉她那是因为她生过一场重病。但也有人嚼过舌根,说她不是他们亲生的,她是捡来的孩子。
那时她明白了,是不是亲生的又有什么要紧?他们就是她的至亲,是她要拼尽一切守护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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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澜的身世,大概人人都猜到了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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