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既害怕、又情不自禁地昂起头来。
狄罕没理会她。他抬起两条枯树枝般的手臂,朝着骑马赶在最前面的那个雍军小校举起弓来,然后,在这具油尽灯枯的身体当中,所有的血肉忽然拧成了弓弦上的那一杆箭,随着弓弦上铮的一响,这支带去了他全部生命的箭呼啸而出,射在那个雍人士兵身上,毫不意外地杀死了他,却也几乎杀死了这个曾经纵横草原数十年的大汗。
狄罕一声不吭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地上,像是死了一般,却还没有当真死去,呜噜噜地喘息着,用最后的力气,打翻了一旁的火盆。
寝殿中各处均已倒上了酒,盆中火苗方一触地,殿内便扑啦啦腾起一条金灿灿的火龙,虬曲着身体将他卷入正中。奴婢尖叫着从火龙当中冲出,头发上、衣袖间仍有火苗翻飞闪动,好像簪花一般,迎风轻颤。在她身后,火龙已攀上了梁柱,爬到屋脊,整座寝殿都在熊熊燃烧。
杀啊、杀啊!用弯刀、用骏马,杀出一条血路!往草原、往沙漠、往水波茫茫的北海去吧……
火舌舔舐上来,刀兵声中,狄震霍地回过头去。
他向着火光燃起处默默无声地瞧了一眼,随后转过头来,狠抽了一下马鞭。
雍军四面合围,狄震收拢败兵,仍有千余人,几次突围皆被挡回,见雍军只北门处兵力稍弱,虽然明知恐怕是计,可眼下别无他法,哪怕是龙潭虎穴,也只能奋力闯上一闯。
他生就悍勇,如今到了生死关头,更加勇力百倍,杀人不知凡几,手中宝刀已斫缺了口,刀刃翻卷上去,血光凝在上面,浸入进去,再甩不脱。手中兵将虽然又折损去大半,可余人无不悍不畏死,随他几次冲击雍人军阵,竟当真突围而出。
狄震清点过身后军士,见只余下二百余人,来不及叹一口气,便即打马狂奔。行出数里,仍未遇见雍人伏兵,他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侥幸——莫非当真已逃出生天?
他原本只存了鱼死网破之心,本不报多少希望,这时却禁不住开始思考,等这阵风头避过,雍人退军之后,他在草原上振臂一呼,不知有多少人愿来跟从?再图复国,不知又要多少时日?
正暗暗思索之际,冷不防从一旁射来一箭,正中他座下马颈。那马叫也未叫,向前便倒,狄震虽未及防备,动作却快,当即在马背上一跃而起,落在地上,再看座下马,已然倒地毙命,脖颈那一箭只露出短短一截翎羽,其余皆没入肉中,当世能射出这一箭的人,当在两手之数。
他隐约猜到了来人,低哼一声,冷冷道:“影七,你来了。”
他话音落下,果然便见张皎现出身形,在其身后,雍军一齐拥出,将他这一行人团团围住,张弓以待。狄震打眼瞧瞧,见雍军这支人马在千人上下,心中猛地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不仅不退,反而向前迈出一步,“小七,你在我身边已几年了?”
张皎坐在马上,低头看他,“十四年。”
狄震见他肯答自己的话,心中一动,知事情仍有转机,又继续道:“嗯……确实是不少时日。”
“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只有那么大点。” 他说着,在腰间比划两下,又向前迈出一步,“若非我将你买下,你早已冻饿而死,等到现在,连骨头都要朽得没了,岂能像现在这样,穿着雍人的衣、跨着雍人的马,高坐在这马上同我说话?”
张皎不语。狄震看着他,又侃侃道:“这十四年,我可曾短过你吃、短过你穿?不但没有,反而悉心抚养你成人,教授给你武功手段。你如今以‘皮室’之名震动三军,以武功见宠于雍人,你扪心自问,身上可有一招一式,不是习自我这影卫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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