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我早些的时候,被拨去宣妃那里当差——是先帝的宣妃,现下人已经没了。她为人刻薄得紧,夜里若传唤宫人,但凡应得迟一些,动辄就是鞭子板子。倘使在碰上气不顺,打完便还要在外面跪上一宿,不论数九寒冬。宫人们便只好强打着精神候着,好歹先把这一夜平安守住。”
徐思婉轻吸冷气:“你那时多大?”
“十二岁。”他道。
徐思婉紧紧抿唇:“我不会那样的,你安心睡就好了。我夜里多半没什么事,你铺好被褥,大可一觉睡到天明。”
他还是摇头,还是那副无所谓的口吻:“习惯了,睡也睡不着。不如待着想想事,不知不觉天就亮了。”
言毕他舒了口气,不想再多聊这些,反过来问她:“娘子有心事?”
徐思婉眼底一颤,抿唇沉默了会儿,问他:“你讨厌我么?”
他倏然皱眉,语气端是觉得这问题很荒唐:“这叫什么话?”
“我讨厌我自己。”她低下头,呢喃自语,眼底眉梢都染着厌恶,厌恶之外亦有困惑与茫然,“你说我很会拿捏人心,的确如此。可我……我也不知为何会这样,好似一入宫门,我就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我每说一句话都变得小心,每做一件事都要反复思量许多遍,对谁也信不过,对谁也没有几分真情。可我原不是这样的,我也不该是这样的……”
她越说下去,语中的懊恼就越分明:“我明明知道,陛下待我很好,可我就是松不下劲儿来,没办法与他坦诚相对。可算计他的时候,我心里又难受,唐榆……你说我这样是不是特别坏?是不是早晚会遭天谴,闹得众叛亲离?”
言至末处,她望向她,美眸圆睁,满是张惶。
唐榆凝视着她,眼中情绪难辨:“娘子竟会有这种顾虑?”
她不语,他一喟:“可皇宫就是这样的地方。娘子为此自责,我却要庆幸娘子这样会算计,知道如何博得圣宠,也知道如何护自己周全。”
徐思婉歪头,似乎得到了些安慰:“你这样想?”
“嗯。”唐榆点头,“至于众叛亲离之说……”他语中一顿,“其实宫里的道理也就那些,宫人们所求不多。虽然有人犯糊涂在所难免,但只消娘子笼络好人心,理当惹不出什么大乱子。况且……”
他的声音倏然一顿,目光直视前方,飘得很远。
徐思婉原有心听他好生说上一说,见状微怔,等了一等仍不见下午,禁不住追问:“况且什么?”
“况且……虽然娘子因这些算计而心生不适,但人心各不相同。也或许……或许有人巴不得能被娘子算计,更不会因为这样的算计记恨娘子。”
说这话时,他自始至终没有看她。徐思婉暗自屏息,望着他的飘忽的视线与微乱的神情,安静无话。
他好似被这样的安静扰得更乱,很快局促地站起身,举步就往外走。
“去哪儿?”她问,他脚下未停:“娘子该睡了……我出去走走,不扰娘子歇息。”
“那我回房就好,你别出去了。”她道。
他蓦然止步,转过脸,隐有疑色。
房中只点了一盏烛台,将他清瘦儒雅的脸颊照得半明半暗,情绪难辨。她的面容落在他眼里也是一样,他一时不知她那句挽留因何而起,便见她站起身,又说:“外面冷,免得着凉。”
说完她稍稍抬头,遥望着他,浅浅地抿起点笑:“多谢你劝我,我心里好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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