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曾经来过,奋斗过,我们留下了火种,拓宽了历史与人文社科的边界,也许我们能做的并不多,但生命的最后,我们知道我们一生都为理想活着,我们不曾后悔过。”他搁下茶,声音忽而严厉,“季庭柏,如果你现在放弃了,你能保证你一辈子不后悔吗?”
季庭柏不语,他知道他一定会后悔,所以他才这样急迫地想要斩断自己的退路。宋松声撇了撇茶沫,声音又恢复了师长的温和:“如果你担心你和你弟弟未来的生活,我可以资助你,不介意的话,你甚至可以住我家里,我只有一个要求,无论将来你读研、读博有多么地寂寞,无论你日后在学术研究上遇到了多大的困难,只要你还活着,还能思考,你就永远不能放弃用你的所思所学改造这个世界,当你有了帮助他人的能力时,你也要竭尽全力地去帮助他们,而不是因现实的残酷退却。”
“老师,我......”他说不出话来,自尊心或许驱使着他谢绝老师的帮助,可他实在无法放弃这个机会,他知道宋松声想要他做什么,他也自信他能做得到,“谢谢老师。”他最后没有再客气,但眼圈已经泛红。
“不用谢我,千里之材常有,赤子之心难得。”宋松声轻声道,“当初做自我介绍的时候,你说你的名字出处是‘庭柏不受寒,依然照人绿。雾收晨光发,可玩不可掬’,想请我写一幅字给你,我给你写了,但今天我想另给你写一幅。”
他起身,来到他练字的桌案前,铺纸提笔一气呵成。他写的是沈辽的《庭柏》,却改了两个字,“郁郁庭下柏,何年移此栽。虽然失地性,自是凌云材”。
那幅字被他珍藏在宿舍里,后来又被他带到了人才公寓,他看到站在墙边凝望那幅字的季庭柏回过头,和他遥遥对望:“我们都曾经历过离别。”他对他说,三十五岁的季庭柏五官清秀,风度翩翩,笑起来时温和又明朗,第一眼见到他的人都想不到他曾经经历过那样坎坷的人生,在那枚火/箭/弹之前,命运从没有打/倒他,“亦曾陷入绝望,但生命尚未停息,奋斗便不会终止,我从不指望命运眷顾我,如果命运执意要压垮我,我就驯服它!”
你要驯服命运,哪怕粉身碎骨,但也好过碌碌无为地悔恨......他忽然坐起,前世的迷梦一瞬间如潮水般褪去,他的视线重新变得清晰。“安娜。”他看着他的妻子,有一瞬间出现了迷茫与恍惚:他那似乎会永远优雅美丽的妻子也在一夜间老去了,“三天了,你一直躲在房间里不吃不喝。”安娜将他的头抱在自己怀里,冰凉的手指穿过他的头发,“我们都等着你,别这样下去了......”
是的,理查死了,现在所有人都不知道未来是何方向,他必须在此刻出面稳固人心,他什么都懂,可他只觉得疲惫,他曾经永远充沛的精力似乎也在一瞬间泄去了。“我太幸运了,安娜。”他忽然说。
“为什么这样说?”安娜问,而他靠在她怀里,拨弄着她业已出现霜白色的头发,“小时候,我跟着我的父亲参加十字军,我在塞浦路斯把那副埃及地图交给我父亲,而他果然胜利了,长大后,我也加入了十字军,我想要阻止威尼斯人,阻止施瓦本的菲利普,我也轻而易举地成功了,再后来,我遇到了你,我顺利地求婚了,我登上了皇位,我将希腊贵族和拉丁贵族视为乌合之众,强大的撒拉森军队和突厥人亦不过是散兵游勇,那些我曾经忌惮过的大人物也被我玩弄于鼓掌之中,我们有五个孩子,他们每一个都那么健康美丽而优秀......我自以为驯服了历史与命运,其实不过是因为他们从没有真正地残酷对待我,可为什么我一定能保证我永远幸运,为什么不幸就一定不会降临在我身上?”他深吸一口气,“疾病,意外和死亡才是我们生命的常态,过去四十四年,我随时有可能经历这样的绝望,只是利刃未曾落下,我才忘乎所以......我一直告诫自己保持谨慎和谦逊,但我并没有做到。”
“那现在呢?利刃已经落下,你还要战斗吗?”
“我当然要战斗。”塞萨尔说,这一刻,安娜才觉得她熟悉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奥古斯都回到他的躯壳中了,“给腓特烈写信,告诉他......他的父亲想见见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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