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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记忆模糊,等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订好了去柏林的机票,随身携带的行李包内还装了实验室带回的绷带、注射器、麻醉剂,和一把锋利的解剖刀。周景猛地伸手握住解剖刀的刀片,好不容易稍微清醒过来一点之后,用血肉模糊的手指拨通了大学时期自己的心理医生的电话。

这是第五百五十三天。

梁晨说自己一直在‘依附’他人生存,周景又何尝不是。哥哥是他的药、他的骨、他盛放情感的容器、以及他和这个无趣世界唯一的联系和意义。他根本不满足于“依附”生存,恨不得能“寄生”在哥哥身体里“居住”在哥哥肋骨的怀抱内,以他的血液他的泪水他的痛苦和他的爱为食,一生都被锁在一起。

这么看来,到底谁更疯魔一点?

“你需要学会跟过去和解。”心理医生怜悯地叹息,说着和梁晨离开前如出一辙的劝解:“就让它翻页吧,你也做得到的。”

他做不到。

这是第八百零三天。

梁晨用十五个月拿到伦敦艺术大学的硕士文凭,而后迁徙般去了世界各地的很多城市。到了新的地方他通常会租套小公寓,然后在网上接一些插画、视觉设计方面的单子。不工作的时候就背着平板相机或者素描本四处闲逛,遇见感兴趣的景或人会记录下来,有时候支着画本一坐能坐上一整天。等到附近能逛的都逛遍了,邻里邻居都熟络地打上招呼了,他又会动身前往下一个地方。

梁晨不知道的是,每当他离开了,三天或五天后会有另外一个带着鸭舌帽的年轻亚洲人住进他租过的公寓,去逛他逛过的街市看他看过的枫林田野,带着礼貌的笑容向楼下的房东阿姨打听他的消息。

这么久了,梁晨没有回过他一次邮件,也不曾给出过只言片语。周景也每次都小心地计算着日程和时间,决计不敢出现在他哥面前,却也从这种近乎病态的“追逐”中获得某种使人心境祥和的安慰——某月某日某个时刻,哥哥也曾站在这里欣赏同样的风景,呼吸着同样的空气。

他慢慢了解了哥哥的想法,也逐渐从不自觉的怨恨与不甘中释然,甚至能纯粹且客观地站在第三方的角度评论,梁晨的确没有做错选择。周景为哥哥改变自我的决心及努力感到敬佩。

他只是十分、十分地遗憾。

世间万物千变万化包罗万象,事件的逻辑发展也有千万上亿种分支和可能,每一个节点的更改催生出无数衍生的世界线。他没能达成的夙愿,会不会在另外的世界由另外的周景完成了。

如果很多年前周启天带走的是哥哥,那他一定拼命读书拼命打工,寒假暑假趁着一切可能的时间攒够钱就去到A市。或者高中一毕业就考过去,软磨硬泡死缠烂打,梁晨那么心软,多半就半推半就地随他去了。

如果高二哥哥来A市看他那天,他们见面了。哥哥抓着他的袖子把前因后果都解释清楚;他面上绷着冷淡不在意的样子,心里却别扭地计较着肯定不会再放人走。等到自己把A市这边安排好,立刻就能把梁晨和母亲偷偷接来。到时候,哥哥一定会非常地开心。

而不是像今天的他一样,站在三十二的尾巴上已经能望见自己孤单又无聊的葬礼。他差不多已经接受了他们天各一方,相逢陌路的结局。或许到了那个时候,哥哥才愿意出现那么两分钟,像个真正的陌生人一样平静地为他献上一支祭奠的白花。

这是第一千四百六十五天。

然后在第一千八百二十二天,梁晨离开后的第四年,一个普普通通的工作日,周景无人问津的三十三岁生日刚过去不久。他例行公事地下楼清理房东花园外永远塞满打折广告的铁皮信箱,然后在一堆废纸中翻出张来自地球另一边的明信片。

明信片没有落款,收信地址那栏工整的字迹却让他腿软得要扶住栅栏才能继续站立。他抖着手将薄薄的卡片翻过来,另一面是一片手绘的夜,整个构图他都曾在老屋的一张皱皱巴巴的旧画上见过——银河当空星光万丈,两个小孩子手拉手走在静谧的小巷。

只是这回,画面右下角还留有小小的字迹。时隔十六年,哥哥终于为这幅画起好了名字,题为“归途”。

天上星河,人间垂幕,你是引导我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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