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滴答,和进檐下清亮的琴声里,一道飞扬于檐外奔腾的沧水上空。
整幢竹楼的人都沉浸在这和谐的韵律之中。直到王宫来人,匆匆地说,王上请裴使节进宫。
琴音戛然而止。裴明悯起身整理好袍袖,旁侧有人适时地奉上一把伞。
不是从宣京跟随来的侍从,而是奉命在此伺候并看守他的南越奴隶。他们在自己的国家里不必再包着头,脸上的烙印便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异邦人的视线下。
但裴明悯已然见惯,接过伞,如常道了一句“多谢”,便提着袍摆随来人下楼。奴隶们躬身送行,偷偷地看他撑开伞,没有坐滑竿,徒步顺着江畔而行。
青翠如远山的背影渐渐融进水雾里,那张古琴却还摆在挑廊上。
裴使节说过,音律不会挑剔听众,如果大家对弹琴感兴趣,随时都可以试试。哪怕不慎将琴弦崩断,也没有关系,他带了备用的弦丝可以更换。
先前送伞的那名奴隶躬着腰转过身,盯着那琴看了好一会儿,不自觉抬起手挨到脸上的疤痕。
旁边那幢竹楼住着跟裴使节一起来的随从。那些宣朝的奴婢,就像住在高楼上、一辈子都不用干活的贵人一样光鲜。
他跪下来,对着琴台磕了头,才敢膝行过去。而后小心翼翼伸出一根手指,像去触摸一团火一样、慢慢地拨了下最近的那根弦。
“叮咚”一声响,沉得他当即缩回手。周遭所有悄悄注视着他动作的人,亦如同受惊的群居动物,吓得齐齐五体投地。
许久仍没有人来鞭斥,他们才稍微抬起头,让滚烫的泪洒到手背。
竹伞清爽,稍微一晃便能抖掉大半的积雨,裴明悯把伞交给守卫,走入这座石砌的王宫。
据说南越王宫原本一直依照习俗采用竹木做建材,但被顾家军单刀直入一把火烧毁大半之后,就换成了点不燃、撞不塌的石头,一层一层围砌成墙,直到最中心的宫殿,才用回木料。
这一路的石墙上绘满了绮丽的壁画,记述着南越人的历史传说。
在南越,耕作与祭祀一体,功罪赏罚在轮回转世之时就已被判决。前世有功之人生为贵族,有罪之人生为奴隶,但不碰耕作的贵族亦无法主导祝祭。只有能在当世洗脱罪孽的奴隶,才会被祭司选召成为巫师,修习占卜与祭祀之术,侍奉王族。
裴明悯在宫殿外面碰到两名打扮不同寻常、不辨雌雄的人,便猜测他们就是传说中的巫师。
三人同时走进宫殿。
这是使团抵达南越王城的第十七天,他第三次面见交禹王。
第一次,他随正使王大人一起拜送国书,交接遗体。当晚筵席到后半夜,王大人在回寓居的竹楼途中被劫,翌日他再次进宫。
年前南越使臣在宣京所言,他们南越有一伙奴隶叛逃作乱,并非假话。既然胆大妄为到叛乱,敢劫走宣朝来的使臣似乎也不算什么。
但这对贵族来说无疑是明晃晃的挑衅,交禹王保证一定会找到王大人,让他耐心等待,并派出了王宫的守卫来保护他的安全。他欣然接受,一直等到今日,王大人的下落似乎才有眉目。
巫师们跪下进行了复杂地叩礼,他则像先前那两回一样向交禹王行了揖礼。
却听一名巫师问:“使节为何不跪拜我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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