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暗的佛殿笼在短暂的光明里,一道道阴沉沉的影子照得如同暖玉生烟一般。
跃动的火光落在男人莲华般清朗的面上,半明半暗,神色难辨。
朝露面颊发烫,屏住了呼吸,指尖深深陷入掌心。
即便她克制着低垂视线,仍能感到那道温润的眸光如锐电般照过来。
她从未想到还会再见到他。
他竟是派兵在千佛寺守株待兔等她。
他静默的背影被月华勾了一道冷光,此时看起来是那么的飘渺在上,遥不可及,一贯的疏离如隔着万重山。
眼尾的余光里,她只觉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平静的语调仿佛在诵念一段经文,却令她听得心惊肉跳。
私自逃离他掌控的朝露先是有几分心虚,可转眼间,心头被他冤枉被他幽禁的愤慨涌了上来。连带着经久压抑的恶念一并骤起,冲散了她前世垒砌的对他的愧怍。
哪怕在王庭之时他和她曾同舟共渡,一旦罹难过去,他仍是那个不染俗尘的佛子,而她,始终是那个为他所厌恶,为世道所摒弃的妖女。
她一向厌透了自己前世对他所作所为的恶劣,就一同厌透了他此时目空一切的神色。
即便她本就身在泥淖又如何,才不需要他高高在上的怜悯和救渡。
朝露冷笑一声,掠过护着她的邹云,从他身后款款走了出来。
“不必佛子费心,我根本无需你来救。”
她覆手在背,一步一步朝他走去,望着他眉眼的轮廓在光晕中越来越清晰。
“佛子先是将我幽禁,现在又来追我……”她刻意行至他面前,语笑嫣然,嘴角噙着一丝轻蔑,嘲讽道,“怎么?难道是想继续把我抓回去囚我,让我做你的禁脔吗?”
“阿弥陀佛……”一旁的小沙弥缘起跳了出来,双手合十,愤然道,“我师兄善心冒险前来助你脱困。你竟,竟然口不择言……”
朝露瞥了一眼洛襄略显苍白的面色,别过头去,不以为意道:
“我这个妖女,声名狼藉,害人不浅,杀人如麻,可不敢与佛子同行,恐是会毁了佛门和佛子的清誉。”
那日,众僧在佛殿里辱骂她的一言一语,她今日就要全部还回去。
“你!”小沙弥还欲再辩,一袭宽大的袍袖拦在他面前,制止了他。
洛襄从明灭不定的烛火阴翳里走了出来,华光给他玉白的身姿勾了一道金边。
“我从未将你视作妖女。”
他的声音淙淙铮铮,徐徐入耳,朝露秀眉轻蹙,疑惑地抬眸。
四目对视。他清冷的目色在光晕里涌动,如潮水一般朝她缓缓淌过来。
有那么一瞬,她那些刺人的话卡在喉中,再也说不出口,像是要在他的目光里深溺。
此时此刻,在她复杂的目光里,洛襄却垂下双眸,避开了她的注视。
早在乌兹王庭,他一眼就看透了她救他的计策。
先在王宴上使得洛须靡误以为他饮了秘酒,再以障眼法让守卫误会二人,让赶来的洛须靡扑了空,还将丑陋的谋算全然暴露在佛门面前。
她为他解了围,自己彻底与洛须靡撕破了脸,与乌兹王庭几近决裂。
洛襄神容端持,望着眼前她杏眸圆睁,盛气凌人的模样,道:
“先前幽禁你,也并非我本意,只为将你顺利送出乌兹王庭,才出此下策。”
洛须靡要将罪责全部推在她身上,他本欲将计就计,顺势将她强留在身边,再带出王庭。只因除此之外,他再无其他正当的理由,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一国王女带走。
可面对她离去前清光涌动,悲愤交加的双眸,向来辩才无双的佛子,头一回感受到了有口不能言的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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