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的农庄收益确实不少,但周二郎从未跟老头儿伸过手,他很清楚,对于爹来说存钱的快乐远远大于花钱,银子放在那儿,他心里踏实高兴。
你也不需要跟他讲什么银子赚来就是花的这种大道理,岁数大了,依着他,依着他,还是依着他,老头儿自己高兴就行。
周锦钰对奢侈是没什么概念的,两世穷人限制了他的想象,他压根儿都不会去想一个熏香的小球能值多少钱这种无聊问题。
而且和爹一块儿经历了禹北赈灾的艰难,亲眼看着他爹为了禹北的百姓夜不能寐,瘦得快脱了相。
谁要敢说他爹不是好官,他是会跟人拼命的!
就爹这样为国为民的官都不是好官,大干朝就没有好官了,说爹贪污?
——更是无稽之谈,我们周家像是缺钱的人家吗?我们家的钱多得花不完好不好,我爹不就爱买买衣服么,能花几个银子?
我不就是好吃一点儿么,能花几个银子?
周锦钰倘若知道太白楼的佛跳墙也是分等级的,大概说得就不会如此有底气了。
此时,周锦钰正烦着呢。
小孩儿一袭华贵的锦绣白衣,银丝线在交领处绣出低调的吉祥云纹,这衣裳不知道用了什么样的丝织工艺,行动间像是月光般隐隐流动,美轮美奂。
明明是个漂亮小仙童端坐在那里,他一张小脸儿却是厌世唧唧的,面无表情,手指在琴弦上有气无力地扒拉着,敷衍得很。
这首曲子天天练,加起来都快弹了有八百遍了,可爹还不满意,说他的“跪指”没掌握好。
他就是个泥人儿这会儿也弹出几分脾气来了。
周二郎也无奈,不管怎么教,这孩子就是掌握不好力度,找不到正确的音位,导致跪不清晰,明明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他都恨不得把自己的手按在儿子身上了。
就算他涵养再好,再有耐心,也忍不住被儿子激起几分怒火来,尤其是看到儿子态度还这般敷衍!
周二郎深吸一口气,压住火,走到儿子身前,俯下身子半跪在儿子身旁,温声道:“对于钰哥儿来说,跪指掌握起来确实有些难度,但咱们学高音绕不开他,必须得学,爹知道这个练起来会很疼,我们可以先小小的妥协一下,咱们不用指甲和肉的交界处按,咱们先用第一关节来按好不好?”
周锦钰为难地看了周二郎一眼,低声道:“爹,必须得学古琴吗,不用会那么多,只会一点点不可以吗?”
周锦钰小心地伸出自己的小指头,跟周二郎打商量。
什么叫不会那么多,只会一点点?
这是学习的态度吗。
周二郎真被儿子这种“知难而退”的宝贵精神给梗住了。
周二郎肃了神色,“钰哥儿学习的时候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了吗?”
周锦钰忍不住反驳,“爹,钰哥儿觉得选择大于努力,努力拼不过天赋,就像爹再努力也当不上皇帝,薛叔叔再努力也无法与爹比才华,钰哥儿不喜欢弹……”
周锦钰声音越来越低,在他爹难看的脸色中自动消音了。
“周——锦——钰!你连普通人的标准都没达到就和爹来讲天赋?”
周锦钰想说我都练了这么久了,连普通人的标准都达不到,不是没天赋是什么?
再说了,你那普通人的标准起点未免太高,和我眼里普通人的标准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好不好。
爹,你可讲点儿理吧。
但他也就是想想,并不敢真的这么说,刚才和爹顶嘴已经惹他生气了,周锦钰不想火上浇油。
他害怕冲突,尤其是害怕和周二郎冲突。
他不想让周二郎失望。
周锦钰低下头不吭声,慢慢将手指放在琴弦上开始弹,他没有选择用第一关节去按,因为第一关节虽然不疼,但更容易滑音。
他仍旧选择了用指甲和肉交界的地方去按琴弦,虽然真的很疼。
跪指,又称流泪指,一点儿没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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