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什么呢,起码他呆在酆都里还是自在的,不必一言一行都受天道约束。
至于这点隔三岔五找上门来的隐痛——凡人也有生老病死,凡人在病了之后也会疼,这样一想,他反倒有些喜欢起这点疼了。
会笑会疼,才是真活着,否则要是都像仙都里的那些仙一样,无生无死,无喜无悲,无病无痛,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所以谢曲从不后悔没去仙都。
不仅不后悔,他还要生生世世都烂在红尘里,哪怕这个红尘容不下他,他也要一直在这个红尘里厮混,直到身死魂消。
也是因为这些念头,谢曲有时候甚至想:或许外面那些人真的没有说错,他本质上其实就是个邪魔性子,他重欲,他贪欢,他舍不下。
正如此刻心口的这点疼,明知有害,但是上瘾。
雪越下越大了,压弯了谢曲院子里的梅花枝,一缕幽香从门缝里飘进来,闻之醉人心脾。
须臾,谢曲满头冷汗地睁眼,望见映在小窗上的梅花剪影,轻声笑了一下。
那些红梅花,都是在他还能触碰活物的时候被移植过来,给他这个常年黑漆漆的小院添颜色的。世人只道酆都风雪不停,却不知其中另有天地——在那风雪的最深处,有雪中红梅终年不败。
心口越来越疼了,恍惚间,谢曲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看到了许多年前的水天宫,然……
“咚,咚,咚。”三声平板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谢曲的回忆。
抬眼,见方才睡下没多久的那个小傀儡,这会正抱着枕头,一本正经站在他卧房的门口。
谢曲怔住片刻,终于在疼痛的余韵重回神,出言问道:“你怎么来了?”
小傀儡不答话,只会用力抱紧枕头。恰好外头又炸起一声雷,谢曲见那小傀儡几不可察的瑟缩了一下。
身为木人,理应还保留着一些做木灵时的习性,东神木生得高大,想来以往遇见这种打雷天,应该没少挨劈。
谢曲是后知后觉才想通这层的。
不知怎么的,今夜风雪尤其大。其实雪天很少打雷,但今夜雷声轰轰,比凡间打仗时的战鼓还要响。
门口,小傀儡捏住枕头的手指关节都发白了,脸色也白了,但它并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只会向谢曲平铺直叙自己此刻的感受。
“我真的睡不着,外面太吵,吵得我心烦。”小傀儡说。
自己亲手做出来的小傀儡睡不着,能怎么办?宠着吧。
好在有清香的木香在,这会谢曲心口也不太疼了。他随意点起床头的油灯,朝小傀儡招手:“过来。”
小傀儡眼里有一瞬的放松,脚步都比方才欢快了许多,甚至没忘转身关门。
想来傀儡对傀儡师天生便有亲近和依赖之感,尽管在场两个当事人都不曾察觉到。
上了榻,小傀儡倏地钻进狐狸皮底下,照例只露小半张脸出来,两只手扒着狐狸皮一角,一派天真地问谢曲:“你为什么也不睡。”
谢曲也钻进被窝,顺手把小傀儡搂怀里,想也不想地答道:“因为我其实不用睡觉。”
小傀儡哦了一声,又问:“那你为什么非得教我睡觉?”
谢曲:“……”好问题,其实我也不知道。
还不等谢曲随口乱编个理由出来,小傀儡便接着说:“你知不知道,其实我是真的不需要睡觉。”
这不就巧了么这。
一时间,谢曲咂了咂嘴,把到嘴的瞎话又咽回去了。
于是风雪夜里,谢曲怀里搂着小傀儡,被迫和它一起大眼瞪小眼。床头的油灯被风吹的晃动,落一道鬼魅的影子在两人脸上。
一刻,两刻,三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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