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后来上百年的悉心教导——那些一桩桩一件件的旧事,有哪件不是真发生过的?
明明是他寸步不离,亲眼看见枯木开花,花落成人,结果现在范昱居然和他说,他们的第一次相见,其实并非是在酆都。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正茫然着,身旁,范昱却还在继续解释道:“具体我也说不清楚,兴许就只是梦吧,虽然我一向很少做梦的。”
“究竟该怎么和你说呢……”
“反正就在今天白天,你我都被怪竹吊起来那会,我在放火之前,曾隐约嗅到了一股甜腻香味,再后来,我好像是被那香味熏得恍惚了片刻,在半梦半醒间,朦朦胧胧地看到了一些画面。”
“唉,总之我真的说不清,给你自己看。”
说着,竟一把攥住谢曲的手,闭了眼,将自己白天在竹林中看到的一切,都毫无隐瞒地交给了谢曲。
于是,谢曲便借着范昱的眼睛,也看到了一些经年累月被埋藏在过去,似真似幻的东西。
…
那是在很多年前,在酆都尚未被建立起来——或许还在他尚未正式开始修行之前——因为那时的凡间就只是凡间,不分上下修界。
在那些连他自己都快忘干净的过去,他忽然变成了一名旁观者,徐徐走在一条满是风霜的羊肠小道上。
小道的尽头,挂着一条薄薄的水帘。
那水帘实在是很难穿过,就像是被此地主人刻意布置下来,以便用它来遮盖住水帘后面发生过的一切。
但谢曲还是依着本能,穿过了那道水帘。
水帘之后是处古战场。时逢战乱,世间各路诸侯纷争不断,民不聊生,放眼望过去,在战场上拼杀而死的人数不胜数,数十万残破尸身堆成小山。后来落了雨,原本早已干涸的血渍被倾盆大雨重又浸湿,在泛白的尸体堆旁汇成一道淡红色的涓涓细流。
一片朦胧中,谢曲绕过尸山,再往前走,然后他瞧见了两个正躲在一块巨石底下,瑟瑟发抖的小童。
这俩小童全梳着冲天揪,一个稍高一些,另一个稍矮一些,面容五官都在大雨中变得异常模糊,像是蒙了一层驱不散的雾。
走得近了,谢曲顺势蹲下来,倾身凑上前去,想要看清这俩小童的脸,但却没成功。
他的眼睛好像忽然就不好用了,明明看什么都很清楚,唯独视线一挪到两个小童身上,就全看不清楚了。
但是,虽然看不清脸,谢曲却能看清这俩小童正在干什么——他们竟然正在极仔细地检查着地上的尸身。
一步一步,一点一点,从穿着赤色重甲的将,再到胸前只有一块薄甲的普通士兵,两个小童就这么跌跌撞撞地一路往前走着,偶尔还要刨开泥土,从里面挖出一些血肉模糊的断肢,每挖出一个,就叹一声气。
“喂,你挖到你爹了吗?”半晌,稍矮一些的小童终于有点忍受不了这种漫无边际的寻找,沮丧地开口问道。
高个小童摇了摇头,手上挖尸体的动作不停,“还没有,你呢?”
“我也没挖着我爹,我找不到他了,明明说好打完仗就回家的。”
“再找找吧,我听阿娘说,如果尸身残破不全,死去那人就会投不了胎的。”
“可是真挖不着呀,死人太多了,有些脸都烂了,认不出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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