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陆宁远。陆宁远坐在他的马背上,像从前的每一个夜晚那样,倒提着长枪,居高临下地垂头看他。
可这次不同。这次不见了那双冷冷的眸子,陆宁远的面目那样模糊,像被什么抹去了。于是无数双眼睛簇拥上来,亮堂堂把他照在正中,飞旋乱舞,嘈嘈不休。刘钦向他伸出只手,刚刚举起,一杆长矛从天而落,他又被钉在地上。左肩疼痛骤起,他难耐地低吟一声,挣了一挣,却被什么按住。
“陛下醒来!”
他睁开眼,用了一会儿才明白自己正在哪里,几百双眼睛全都不见,只有陆宁远的那一双,担忧,哀伤,焦急,血丝密布,凑得格外得近,把梦里模糊的面孔一点点擦得清晰了。
陆宁远两手把着他手臂两侧,整个人几乎覆在他上面,忽然凑得极近。
“很疼么?哪里疼?喝不喝水?还想吐吗?”
他一叠声地问,像是扯破绳子掉在地上的木珠。刘钦把目光落在他脸上,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又闭上眼,“很疼,伤口疼,胸口也疼,想吐,不想喝水。”
陆宁远愣在原地,像被狠狠抽了一鞭子,忽然低头吻上来。吻他的唇,吻他的眼睛,吻他的额头,吻他的脸,哆哆嗦嗦,好像急雨落下,忽地又一时尽收。
刘钦睁眼,两边肩头被陆宁远轻轻按住,陆宁远浑身卷着水汽,声音沙哑地道:“别怕,我去请大夫。”
他好像笃信请人过来,就能将刘钦从现状当中解脱,刘钦却知道是徒劳,摇了摇头,“扶我坐起来。”
陆宁远犹豫一下,还是没离开他,轻轻扶他坐起,随后并不将他放在床头靠好,而是两手半拥着,“坐起来会好点吗?”
刘钦点点头,借着他的力气半坐着,垂头偏向床边。
梦中的心悸之感到现在还没过去,他胃中翻搅,对着地上张了张口,可半晌什么也没吐出来,只有细细两条涎水从嘴角垂下。他心中烦恶,就要抬手,陆宁远却先一步拿布巾为他擦掉了。
他扶着刘钦的头,轻轻搁在自己肩上,把布巾按在手心里,手抬起又落下去。现在如果有什么办法能让刘钦稍稍好受一点,那么他什么都愿意去做。可是他一直没看见刘钦伤口的具体位置,只敢把手放在最早碰过的地方,就是为他拍一拍后背都不能,他什么都做不得。
刘钦枕在他的肩上,重量很轻,并不挣扎着离开他,也不出声,只是一下一下静静喘着。呼吸于他像是一件十分费力的事,陆宁远几乎也喘不得气了,想把自己的肺放在他的胸廓里,把他身上伤口全都放在自己身上。
在现在和几日来他无数次的想象当中,那一天,他撇下一切飞马而来,飞身而上,在漫天弩箭一丛丛掉下的那一刻,在那支箭落在刘钦身上之前,把他挡在了自己后面。
那支箭被他打落,或是被他身上盔甲弹开,又或者被他的身体拦住。它穿不透他的身体,即便穿透,他也会抓住箭杆,不会让它落在刘钦身上。
刘钦或许会吃一惊,可是回过神来,就会发现身上毫发未损,完完好好,就连按在地上的手都没有擦破。
他想象着,想象着,旁边,刘钦则伏在他的肩头艰难喘息着,一阵阵哮鸣声在他喉咙里面响起,陆宁远的心被挖去了。他好像变成空茫茫的一片,刚才的想象也没有了,而刘钦的声音却响起来,“你说要把狄庆……留住,是有什么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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