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他问翟广,是否要赴今晚的庆功宴,本以为他不会答应,毕竟庆的这“功”不是别的,正是打败他的军队、生擒了他本人的大功。可出乎意料,翟广点头应了,几乎没有犹豫,刘钦猜想,他是要看自己如何措置他,如何措置百官之议。
翟广一路走上前来,越往前走,众将的眼睛就瞪得越大,眼睁睁看着翟广走到刘钦手边,已经正对着陆宁远的座位上,许多人更是忍耐不住,只是顾忌着是天子驾前,才没有叫出声来。
刘钦倒是早有准备,事先同陆宁远打过招呼,要他在众将和一众僚属前边做个表率,见众将已群情激奋起来,也不变色,先道:“曩昔朝政有失,翟广称兵犯阙,天下多有响应者,为何?莫非他们都是逆民、愚民,为其所惑,便相与为非么?”
“有人曾言:百姓愁苦思乱,民不聊生,然后夷狄盗贼乘之而起。又言:安民可与行义,而危民易与为非。翟广乘势而起,是朝廷德不播远,政有错失,国威未振,人有侮心,过在朝而不在野。今日克定祸乱,是大将军、是众将士用命,更是朝政渐清,人心所归之相,岂不正堪庆贺!”
刘钦放下杯子。
“翟广弄兵潢池,然而打出的旗号,却是‘平田土、均贫富’,和新政新法若合符契!其行可恨,其罪可诛,然而也是其心可鉴,其情可悯。观其言其行、其行军为政,爱民之意,亦拳拳矣!今日他既以诚效顺,朕自当亦以诚待之,以慰天下之望,以告天下之民。还望众卿也不要再以旧怨为念,日后捐弃前嫌,共逐鞑虏,共襄社稷,此乃祖宗社稷之福、天下万民之福。”
说罢,他向陆宁远看去一眼。
陆宁远知道,此时他该与翟广同饮一杯,以在众将面前做一表率。手中酒杯已被斟满,他上前几步,穿过院落,走到翟广案前。
口中含着一杯酒,他也就没有说话,对翟广微一点头,把杯子凑在嘴边。
酒水辛辣逼人,他借着新酒,想把喉中旧酒顺势压下,可哪一杯酒他都没能咽进肚。忽然间胸口一翻,一口半新不旧的酒水跟着从喉咙反回嘴里,他忙闭紧了嘴唇咬紧了牙,可还拦它不住,一张口喷了出来。
他马上抬臂去挡,酒水却仍是沿着身体淋漓而下。
他动作不大,但这会儿所有人目光都在他身上,岂会看不清楚?
众将本就按捺不住,见他如此,张大龙拍案而起,高声道:“这贼酋杀了咱们多少儿郎!陛下对他如此款待,把俺们当做什么?俺们流血流汗,死了成千上万人,最后就换他和俺坐在一桌吃饭,啊?啊?他凭什么!”
他越说越恨,猛地把杯子一摔,一转头对翟广喊道:“你出来,你出来,咱们两个比划比划!是,那战不是我亲手擒的你,现在你往这儿一站,他娘的嗑瓜子嗑出个臭虫来,让你装上人了!咱们现在试试!”
陆宁远一惊,知道他闯下大祸,一瞬间犹豫着不知是该当先呵斥,还是代他向刘钦求情,下意识回头向刘钦看去。却见刘钦脸上非嗔非怒,扔下酒杯,向着他大步走来。
一直到被人按到床上,陆宁远还不清楚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心里想:又搞砸了。上次他让刘钦一连病了多日,这一次呢?他气恼么?翟广说了什么?张大龙怎么样了?后来怎么了?
模模糊糊,好像刘钦正在看他。
他摇了摇头,闭上眼睛,过会儿又睁开,刘钦仍定眼看他。他不管了,索性伸手去拉,手心一硌,温热之意沿着手掌爬来。
原来刘钦真在这里。
陆宁远是这时真正倒下去的。
喉咙里猛然一痛,一阵灼热从胸腹间炸起,忽然天旋地转,他微弓起身,像是想把自己缩起来,左腿却格格而抖,膝盖好像扭到了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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