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打卡的游客很多,队排得很长,沈宗年在人群中鹤立鸡群,不理会旁人的搭讪也不玩手机,只是耐心认真地站着等待,长风衣被海风吹起一角,昏黄的港湾街灯照在冷峻的侧脸,像一张泛黄的复古海报。
海角晚风吹得谭又明有一瞬间晃神,小时候他曾经觉得沈宗年像某种苔藓或蕨类,长在潮湿阴暗的沟渠,枝叶被残忍肆意修剪,差点连根拔起,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苔藓中已经长出一棵巨木,挺拔的身姿,宽阔的肩膀,像一棵能遮挡风雨但始终有点孤独的雪松,不需要阳光,只需一点点水露和空气,在雨夜里静谧沉寂地站立着,日复一日,不发出一丝声响。
谭又明是一只偶然路过的喜鹊,昂头翘尾,东张西望,沿途有许多更翠绿热闹、充满生命力的树木,但不知怎么,他还是停在了这一棵的枝头。
因为这只喜鹊,雪松在热带也存活了下来。
街角传来电缆声,红色双层叮叮车沿着电轨驶过友谊街,暖黄色车灯是秋夜的移动壁炉,远处海面上的尖头游艇往来穿梭。
游客们兴奋涌上叮叮车。
今年已经是海市电缆车第一百二十年的纪念周年,好几条线的车次装潢都做成了一个粉色小猪的卡通人物主题,每天搭载着光鲜靓丽、表情冰冷的年轻人通往中环或是金钟。
距离谭又明上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乘坐电车已经过去很多年,彼时沈宗年初到谭家,他带人逃课,先坐落日飞车,又偷尝咖喱鱼蛋,还差一步踏上摩天轮,被关可芝的十二道圣旨召回。
被宠大的谭又明那天第一次被关在老宅的祖庙里反省。
“你知不知现在是什么关头?多少人在找年仔!”
“你就这么带他满大街地乱窜,生怕别人找不到他是吧,”关可芝的嘴巴一向厉害,发起火来连谭重山都只有靠边站的份,“哎谭又明你要不干脆直接举着个牌子用红漆写上沈宗年在我这里你们快来抓他呀再去游街算啦。”
谭重山欲言又止,小谭又明跪在天后娘娘神像面前,没有顶嘴,低着头,眼睛红红。
沈宗年想上前跟关可芝说是自己想去玩,但被谭重山按住了肩头。
好像就是从那一天起,谭又明时时刻刻寸步不离沈宗年,街尾小巷他不去了,学校的游园日也不再参加,他变成动物园里那只执着的考拉,坚定地抱着一棵树,无论刮风下雨,日月更替,都以最坚决的姿势,不肯挪动半分。
叮叮车又过了两辆。
沈宗年拿着热咖啡和猪扒包往回走,隔着街看谭又明趴在车窗,探出头等食物的样子很像一种什么动物,慵懒,但眼睛是亮的。
沈宗年不禁想,如果自己没有来到谭家,对方大概能拥有更加自由自在、肆意精彩的少年时代。
而不是时隔这么多年还对童年未尽兴的街边小吃这样念念不忘。
不过好在,谭又明还可以拥有一个不受束缚的未来。
红绿灯的倒计时滴答声如沙漏,整个港岛永远笼在一层读秒声中,叫人觉得心慌急促,脚步匆匆不敢懈怠。
咖啡面包谭又明从友谊街吃到保利大道,沈宗年从后视镜扫了一眼他,说:“吃不完就放着。”
“别浪费嘛。”这是沈宗年顶着风排长队去买的,谭又明不想扔掉。
沈宗年没说话。
果然,没过两分钟,谭又明就在等红灯的时候把面包举到他嘴边:“呃那个……我饱了,你吃掉吧。”
沈宗年拿眼斜他。
谭又明就把手凑得更近一点:“吃吧吃吧,别浪费。”好像这些食物是他辛苦去排队买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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