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桓从头到脚都凉透了。
他想吐,可是吐不出来。一股粘稠的气息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少一个季家,对陛下是好事。但我一条命足矣,无需搭上更多。”季慎之枯瘦的手掌压在季桓肩头,目光沉沉,“如今想要我认死罪,证据尚且不够充足。口供不能服人,你回家,将你书房东南角的地砖掀开,底下藏着我早已准备好的罪证。拿上它,交给闻阙,你便是大义灭亲操守清正的季璧英,而非罪臣之子,得利之人。”
季桓张口:“我……”
“要快!”季慎之厉喝,“若想寻仇,先保住自己的前程!等你坐稳兰台,爬到更高的位子,才有本事与人争斗。”
“你是想活得比我好,还是受我牵连,自毁前程?你是要保住季家,还是任由门庭颓败,亲人受尽嘲笑?”
季桓的手都僵硬了。
他松开铁栏杆,手指关节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内里皮肤红肿拧烂。
“我知道了。”
他说。
远处望风的狱卒敲了敲墙壁,示意时间已到。季桓要走,又听季慎之道:“以后莫要与姜家五娘来往。”
“为何?”
季桓诧然。
他不明白此时此刻父亲为什么突然提到姜晏。
季慎之抚平衣袖褶皱。
“你们年轻人的纠葛,我不关心。但姜五娘与宿成玉多年感情深厚,人尽皆知。数月前,姜五娘携宿成玉进丞相府,为其引见闻阙——”
季桓道:“她不是为了引见宿六。”
虽然他不清楚姜晏的意图。
“是么?”季慎之抬眼,神色掠过短暂的怜悯,“自那天他们见面之后,闻阙便将手伸进廷尉府,也伸到我这里来了。一个侯府的女子,一个落魄的宿氏子弟,我原本也没有放在心上,可如今想来,所有的苗头,都是那时候开始的。”
季慎之问:“季璧英,你真的了解姜五么?”
你真的要与她亲近,甚至与她成婚么?
——在知晓她参与了窃印案、是谋害亲父的凶手之一以后。
116 你现在愿意与我成亲么?
仲夏时节,季桓向闻阙呈交了一份足以定季慎之死罪的铁证。
那是季慎之的亲笔手札,记录了他从官以来所有徇私枉法的名目细帐,牵连者众,内容触目惊心。
闻阙亲至廷尉狱,与季慎之对质。季慎之对这份手札供认不讳,但拒绝接受除此之外的任何罪名。
该是他的,他认;不是他的,他抵死不从。
这位名节已毁的御史大夫,仍然坚守了最后的骨气。
即便他的骨气,在许多人眼中是充满讽刺意味的笑话。
季慎之问闻阙:“在你看来,我是笑话么?”
阴暗沉闷的牢狱中,闻阙语声淡淡:“季大人的傲骨,若是用在正途上,多熬一熬,忍一忍,也能成为受人景仰的孤臣。”
季慎之:“我不愿做孤臣。”
他是季氏旁支庶子,从小吃尽苦楚。从仵作熬到御史大夫,怎能完全不受诱惑,不失初心。
他道:“闻子鸠,你又如何呢?我这双眼睛看过太多人,唯独在你身上揪不到大错。人无完人,你走到这个位置,不可能没有问题,只可能是装得太好。你且想想,自己这清正纯粹的名声,能保持多久?他日跌落泥淖,能否得我半分体面?”
闻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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