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作为‘闻望寒的浊人’而不是‘和悠’这个身份去抢回一切的时候,这个人生,就被你盖上了‘闻望寒’的章记,就再也不会属于我自己了。”
她说着,“从今以后,不论我这一生做地好,做地坏,最终都只会归结与你。我如果成功做到了什么,别人就会说‘若不是闻望寒,她身为一个浊人,怎么可能成功?’‘还不是背后有闻望寒给她当靠山?’若我失败,旁人就只会嘲笑,‘你啊,还是去找闻望寒哭去吧,让他帮你做多好?’‘何必呢,都有了闻望寒这种靠山还努力什么?’……往后这一生,不论我成就什么,取得什么结果,都只会属于你,而不是我。没有人会记得‘和悠’做了什么,他们只会记得‘闻望寒的那个浊人’做了什么。”
和悠一边说着,一边顺手拿起一旁的药膏,柔声问道,“这个药是我用的,你应该也可以用吧?”
闻望寒此时的心思哪里可能还在自己的手上,半晌点了点头,气息也不知不觉地跟着缓和了。
她抠出一块,甚至细心地在她自己的掌心里搓热地化开了,才用手指挑起一点,慢慢地抹在他手背上较轻的伤口上。“说起来,小筹小时候总是受伤,我也经常给他这样上药。但小时候家里的药断不如你们这药效果这样好,他又小不能忍疼,每次上药都要哭唧唧地嫌蜇,要我哄着,抱着才好。还是给你上药省事。”
“………”
“可我真的很羡慕他。”和悠笑了起来,“我羡慕他,就像现在羡慕你们一样。我羡慕你们,受了伤,可以喊疼,可以给别人看你们的伤口,可以光明正大地告诉别人,你们受伤了。我不行。”
和悠慢慢地给他上着药,她的语气平静,睫毛跟着笑声一颤一颤地。他的目光也跟着她的睫毛不由地在晃,那份颤抖,跟着颤到了心尖上。
“无论你怎么道歉,他们对我造成的伤害也是无法逆转的。我的确可以自愈,但自愈也并非是万能的。表面上的伤口早就不见了,可别的伤口还存在,可能一辈子都不可能愈合。我不想骗你,说我没事了你不要担心。相反,我有事,我很有事。”她的声音有着微不可查的颤抖。
像落泪了,又像落泪前就止住了。
“望寒。我的人生,和你们从来不一样。我有着自愈,可反而比你们更容易受伤。而这一切,我早就体会过,也明白的。但………”
她的手指停顿了下来,“如果我这一生注定失败、注定受伤,我宁愿是自己闯地头破血流,宁愿是自己摔地体无完肤,每走出的一步带血的脚印,都是朝前的一步。而不是被人囚在身边,作为谁的宠物,活得体面,光鲜亮丽地像个人——也仅仅是像一个人。”
她望着闻望寒。“我宁愿我的身体遍体鳞伤,也不想我的人生充满遗憾。”
他闻望寒是极寒里才可生存的生物,寒冷与他而言,寻常不过如人饮水。但人饮水尚知冷暖,他不知。
不,应当说,这世上许多许多东西,对他来说,他都不知。
他此生唯一明悟的,只有本能。
这种本能,寄托与被诅咒憎恨的骨血里头,从传承记忆里生出来,再随着时间生长成一个“活物”的模样。只不过,那个“活物”有个名字,叫闻望寒罢了。从三百多年前破壳而出的本能,就朝着一个方向坚定地生长,万物循根,只凭借着直觉而活。
情绪?感官?意识?七魂六魄?那都是什么?他不能理解,他也无心去理解。
想法就等于是做法。
想,就去做。
不管对方是谁,不管是什么事。没有对错,没有真假,没有利弊。
但两年前一个微小的碰触,一个自下而上的眼神。本能中莫名长出一个微小的裂隙,长出一颗细小的芽。
试图拔除过。也被强行剜出去过。可失败了,反而发了根。察觉到的时候,已经在身体各处盘根错节,与本能搅在一起,他也无法区分了。
眼下。
被她细心在掌心上化开的药膏还带着她的体温,比起他冰冷的体温突兀的暖热。这种暖热沿着翻着皮肉的伤口流入血管,汇在心口,暖了那么一下,紧接着又攸然无情地被带走,于是更加冰冷。
『知道么……下雪并不冷。化雪才冷啊。』
他无意识地想起不知在哪听到过的这句话,像隔了生死的一个声音,在耳边曾低语过的。
闻望寒终于感到了冷:她要离开了。
他抬起睫毛,黑色的瞳孔里头一片死寂,云飞烟灭,水穷山尽,只剩下个她。宛如漆黑的雪夜,雪停了,只有一片雪花落在他的手心里,默默地从他的心尖上化了,从眼角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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