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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犹如一只胀开了浑身棘刺的怒河豚。

——孩子、伴侣和家庭,是一个人最珍贵的东西,什么都比不上它!

——家庭不重要,你别生啊,繁衍那么低级,你别射啊!跟我一样做个单身汉,有大把时间让你去追求事业!

——我管你想几岁生孩子,布布生下来了,你就要担起做父亲的责任!

那天贺致远是真生气了,觉得颂然上一秒还笑嘻嘻的,下一秒立刻川剧变脸,暴怒得不可理喻。他想也没想,草草涂了一张充满偏见的面具,强硬地套到颂然身上:一个蜜糖里泡大的孩子,从小被父母宠坏,二十多岁还娇纵自我地活着,以为全天下都该是一模一样的蜜罐子,对他抚养布布的方式指手画脚,容不得半点异见。

但事实是,颂然从来就没有什么蜜罐子,甚至没吃过一勺蜜。

那场所谓的争执,仅仅是一个被抛弃过的孩子遇见了另一个境遇相似的孩子,想大声喊醒电话那头迷途的父亲,让他回头瞧一眼,别再冷落了布布祈盼的心。情急之下,口不择言,没顾得上讲求言辞妥帖。

这样不值一提的过失,他怎么忍心斤斤计较,乃至抛出一套看似理性的家庭观,站在高处,嘲讽颂然的“幼稚”与“粗鲁”。

Don’t judge me。

他曾这样说。

但那个满腹偏见、凭借一点片面信息就作出臆断的人,恰是他自己。

贺致远没法不自责。

他知道,颂然是不幸落在盐沼里的一株苗,根须被灼疼了、烧烂了,还是坚持向阳而生,最终长成了一棵树,给周围的草木以荫蔽。

换成他,他一定做不到。

早晨七点,天边的曦光渐次明亮起来,将卧室窗帘照得半薄半透。贺致远披上睡袍,推门来到二楼露台,一阵晨风裹着湿润的橙子香吹过了头发和脸颊。

后花园很宁静,唯有几声错落的鸟鸣。

隔着一堵藤花木头围墙,他听到了隔壁家的动静——微波炉与烤箱轮番叮当响,不锈钢刀叉敲在瓷盘上,稚龄的孩子们正在叽叽喳喳闹得欢。

“爸爸,蓝莓酱又被乔伊拿走了!”

“那艾瑞涂蛋黄酱吧?”

“不,我不喜欢,我就要乔伊的蓝莓酱!”

“我也要!”

邻居是一户法国裔的五口之家,弟弟和妹妹坚持己见,要拿回哥哥夺走的果酱。

“乔伊,你是个乖孩子,把果酱分给艾瑞和索菲。”干练的母亲发了话,平息了孩子们之间微小的争端,又问,“今天谁要吃煎蛋?举手。”

餐厅立刻重归热闹。

这对话很温馨,是再普通不过的家庭日常,贺致远听着听着,心中动容,脑海里忽然闪过了一个画面。

清早起床,他和布布并排站在卫生间里洗脸刷牙,他对镜剃须、洁面、打理发型,布布则鼓起小腮帮,握着小牙刷,左边刷刷刷一分钟,右边刷刷刷一分钟。须臾,父子俩清洁完毕,厨房那边也传来了食物香气。他弯下腰,从后面推着布布的肩膀,一大一小前后脚奔向餐厅。颂然正好穿着格子围裙出来,手中端着一只托盘,里头是两碗热气腾腾的鲜肉小馄饨。

布布飞快爬上高脚凳,抓起勺子,吸溜吸溜开吃。而他静立原地,等候颂然走到面前,亲手为他系上今天搭配衬衫的领带,然后仰起头,落下一个柔软的吻。

“早安。”

颂然望着他,眼含笑意。

这双眼睛真的很诱人,漆黑透亮,有皓夜的色泽,此刻映着一点曦光,也倒映出他的面容。最重要的是,这双眼睛里再也找不出一点畏怯与孤苦,只有从长久的安稳生活里沉淀下来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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