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温初弦对望一眼,唇角漾起月白风清的笑。那笑中仿佛在说,果然如我所料吧,若是你净身出户回娘家吃喝,你爹爹能嫌弃死你。
温初弦一仰头,猝不及防恰好撞入这个笑中,顿时有种奇妙的感觉在彼此的心弦间震荡,揉捏催折她的内心,浑身怦然痒酥酥的。
她的眼角骤然湿了,似与他就此别离、生死不见,苦涩痛苦,惆怅难安,一千个一万个舍不得。这张面孔,这个人,到底是她从前梦寐以求的玄哥哥啊,她此生唯一爱过的玄哥哥。
可随即她又明白一定是情蛊作祟,才使得自己如此多愁善感,否则她恨谢灵玄还来不及,又怎会此刻忽然不舍?堪笑一场颠倒梦,元来恰似浮云。模糊不清的爱和恨如千头万缕的丝线般交织在一起,早已分不清彼此。世间男女情愫之事,本不是非黑即白可以界定的。
谢灵玄见她美目上点点水光,笑意也凝固在嘴角。他贴在温初弦耳边,轻轻问,“怎么啦?”距离近得似吻非吻,饶是名义上和离了,这般亲密的动作做起来依旧轻车熟路。
温初弦努力仰头将泪水掖回去,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揪了下他的袖子,空洞地恳求道,“带我回家吧,我累了。”
温老爷在一旁闻温初弦还要回谢府去,大为疑惑不解,既已和离,弦儿今晚竟不在家住?难道和离只是走个形式?
不过温老爷私心巴不得温初弦和谢灵玄重归于好,当然乐意她回去住,虽是迷惑不解,却也没提出来。
回到水云居,温初弦即命乐桃给她收拾衣物细软,连同当初陪嫁过来的几大箱子奁产,一并抬回温家去。
谢灵玄阻止了她,喟然说,“要不别收拾了,今后水云居也是你的,你想回来,还是随时可以回来住的。”
温初弦一愣,有点没明白他话中意思。
自是因为谢灵玄活日不多,今后水云居是空的。既然谢府的所有家产都归了温初弦,那么这处老宅自然也是温初弦的。
水云居是他们成婚之所,相伴之所,蕴藏了他们之间太多酸酸甜甜的回忆。若是将来温初弦忙里抽闲肯来这里走一趟,让水云居留存些活气,也是很好的。
温初弦迟疑了片刻,也说不上是喜是悲。
她低沉问,“你的病……真无药可治了吗?”
谢灵玄道,“也不是,万一我还能活三五十年呢。”
温初弦秀睫微颤,头抬也不是低也不是,生怕和离只是他一时哄她的,今后指不定什么时候他又来纠缠她,再度将她强娶了去。
念及于此,她樱唇上气血惨淡,水云居对她来说不是美好的回忆,而是痛苦的阴影,在水云居中她无时无刻不记得以前自己是怎么被谢灵玄折磨的。
谢灵玄见她冰清玉润的面颊上呈现苦怨之色,情感牵动,将她的手臂扣住。
他犹豫了片刻,嗓音卑微地哽咽了几分,才鼓起勇气最后挽留她,“初弦,若我说可以为了你不死,你愿不愿意给我一次机会,余生好好和我在一块?”
他动作幅度不大,引得她身上的环佩叮叮作响,平静的氛围中似心弦激撞在一起。
他握她握得那样紧,一生也不忍心松开。吾愿倾国以聘汝为妇,天上人间不敢忘……这是他们成婚时庚帖上的誓词,谢灵玄到现在还耳熟能详诵下来。他一直都在原地等她啊,只要她肯回头看一看他,说一声愿意,他必定舍弃一切与她永生永世在一起。
可温初弦眼色却黯淡了几分,将他的手臂甩开。
她柔哑说,“和离书已签了,就不要胡思乱想了吧。明日就是你的生辰了,我会好好陪你。”
谢灵玄的手臂被丢了回来,空落落悬在空中,五指无力地一抓,什么也没有,唯余荡过的寒风。他伤情难以名状,五脏六腑的症结又发作起来,催得一阵呕心沥血的咳嗽。
最怜蝴蝶双飞舞,只作庄周一梦看。
是了,他的人生,只如那蝴蝶一梦,末了无妻无子女无家,缥缈孤魂一般,尽是空虚。
谢灵玄释然笑笑,松开了她,也没再继续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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