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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低等,可世上有会呵护幼崽的母兽,也有溺死婴儿的父母,人们便说做出那样事情的同类是禽兽或者禽兽不如——这不还是一种傲慢么?认为人类高贵而兽类低等,偶尔承认人类是动物也还不忘在前冠上‘高级’一词,动辄将某人开除人籍,好像斥责对方两句‘禽兽’‘没人性’便像剥夺了对方多么大的权力……可笑的是一年又一年过去,死去的人不会复活,世界不会有任何改变。”

“哦,那么说,”被绞住脖子的袁中天饶有兴趣地望着他,“你要准备改变世界了?”

“不,不,我没有兴趣和力气做那种事情。”

餐桌上那只玻璃酒杯上的黄铜蛇依然紧紧交缠着,从这个方向看去,那似乎又不像是一条双头蛇,而又开始像两条蛇。

他死死绞住魔鬼的身体,这魔鬼是他的父亲,他把腥臭的毒血传给他,他便也慢慢长出獠牙,他们终有一刻将合二为一。

可也许善恶只是坐标上的两极,像电脑调色软件上的一个属性栏,向左拖动光标颜色会逐渐加深向右拖动光标颜色会逐渐变浅,人的一生在这坐标间左右活动,将趋向于极善的人称作‘圣者’,将趋向于极恶的人视作‘魔鬼’,但无论处在那一头,人依然是人,只承认左或右半轴上的人才是人,而将另一半轴上的人视作牲畜是傲慢可笑的,并且,只要人的生命还是进行时,那么人便永不会停止向左或向右的运动。

“我是你,”周生郝抬起头,与袁中天对视,“但仅这一刻,我不是你,至于以后——以后——还是不要有以后了。”

那本应结实的栏杆发出刺耳的咔叽声。袁中天挑了一下眉毛,脸上终于像是流露出一丝吃惊的神情。周生郝绞住他,用尽浑身的力气向着栏杆撞去。栏杆的螺丝不知什么时候被调至最松的状态,就那样勉勉强强地维持着平衡成了件摆设,稍一受力便倒塌下去。

坠落,坠落,坠落。

世界在眼前颠倒过来,短暂又奇异,在晕眩中,海洋和天空交换了位置。

周生郝闭上眼。

他早早估算好了位置和受力点,怎样松动螺丝,怎样制造假象,怎样在缠斗中把对方引到栏杆跟前,怎样通过不断地问答以分散对方的注意力……在这过程中他确认他是天生的谋杀犯,他甚至没有感到紧张或是热血上涌,因为到最后这一切发生得那样平静,像在厨房煮一杯咖啡或是给胡萝卜和马铃薯去皮……

坠落,坠落,坠落。

他忽地想起这很像早春时,他给那个叫不上名字的小明星的专辑拍过的那个从瀑布跳下的MV的情形,仿佛一切冥冥之中早有暗示。

下沉,下沉,下沉。

也许是一场胎儿之梦,也许他还在母亲的子宫,在他葬身大海之前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是对未来的预演,距离他真正出生还有很远很远的距离。

他会醒来,他会降生,成为一个崭新的人。

64.

兆平泽被假释出狱的那天,天气很好。他已经不太会用词语描述生活了,一切便都笼统地用‘很好’概括。

监狱对他来说很好,没有什么可挑剔的,肉体上的劳动改造很好,背诵规章守则和收看新闻联播也没什么不好。他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特别好的东西,也没享过什么福,故而压根不清楚世上所谓的好日子是什么样子,因为不知道日子能多好,只知道日子能多坏,所以对一切都感到泰然,他认罪态度好,又作为线人立了大功,已经被宽大处理了,还能再要求些什么呢?

“那孩子是去年快年底的时候醒的,醒过来以后恢复得还不错,院长都说是医学奇迹,咱这边报纸还报道过这事呢。”

护工带他穿过那些曲折拐弯的路,一直把他引向白色的窄门。

“听说他爸爸活着的时候还是个蛮有钱的老总,他那几个堂表叔叔把家产全分干净了,就也不晓得给他留下多少,反正住院费他们是给交的,给我们看护的工资也不算少……唉,说句良心话吧,我不知道您是这孩子的什么亲戚,但您肯把他带回家真的太好了,其实吧,大夫早两三个月前就说他的情况稳定,可以出院了,就是没一个亲戚愿意带他回家,这不都嫌麻烦么……”

阳光落在白色的病房里,无数微小的尘埃在空气中缓慢地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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