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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玹胡乱地挡了一下脸,但也挡不住齿间泄露出的哽咽:“父皇哪记得什么星澜!父皇有那么多小皇子,一个两个无名之人怎敢劳父皇记得!”

他这几句话的声音不可谓不大。淑妃本为了避嫌,坐在水榭之后替皇帝斟茶,闻言也诧异地抬眼往谢玹的方向看去——这谢十三缘何这般大胆?敢用这种语气对陛下说话?

可皇帝却在刹那间展眉解颐。

他一手端着茶盏,一手拖住杯底,笑得胸腔阵阵嗡鸣,身旁的德全也反应过来,忍俊不禁。

“他这是生朕的气呢。”皇帝一面转过头,一面指向眼眶通红的谢玹,“德全,你看他多小心眼,朕不过是随口的一句玩笑话,他竟记到如今。”

德全笑着附和道:“十三殿下性情真挚,难能有一颗赤子心呢。陛下,那日家宴上您一句'不记得',怕是伤了小殿下的心。”

笑够了,到末了皇帝长叹一声。他抬手将茶盏放在桌上,往外一推,杯底在石桌上划出一道透明的水痕出来。

德全心领神会,当即差小太监收拾起来,又顺势走到淑妃身侧,躬身道:“娘娘,奴才送您回宫吧。”

淑妃点点头,回头看了皇帝一眼,顺从地走了。

宫侍们三三两两地离开,偌大的庭院里便只剩下谢玹与皇帝二人。

供人休憩的石座安置在水榭之下、庇荫之处,为了让皇帝平日里更舒适,德全又教人将座椅悉数改造了个遍,眼下皇帝半靠在足以容纳三人的长椅中,一身松散的明黄衣袍,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皇帝拍了拍身侧的软塌:“过来。”

“……”谢玹顿了顿,还是顺了皇帝的意。

院中除了花香,与他常年带在腰侧中香囊的味道,就是皇帝身上浓重的药味。离得近了药味就愈发浓郁。谢玹刚走近,就听他说道:“我早知你聪慧。”

谢玹动作未停,从容地在皇帝身侧坐下:“父皇谬赞。”

“岂是谬赞。”皇帝道,“几年前,若你没有狠下心杀死那两个太监,现下恐怕早就饿死在冷宫里了。星澜,你不仅聪慧,还胆大包天。”

“……”谢玹不语。

皇帝像想起什么有意思的事,忽而乐了:“还有方才,那哭哭啼啼的样子装得倒挺像。”

“那是儿臣的拳拳真心。”

“哦?”皇帝睨眼,“有几分?”

“……十分。”

皇帝便又笑了。

近些年来,因病痛与囿于牢笼的困苦,皇帝已许久不曾真心地笑过。他回首望向谢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尽心尽力保护的幼子,竟已几乎长得与他一般高了。

“你既聪慧,便知道,我为何会说不认识你。”皇帝目光落在谢玹的鬓角,尽显慈爱。

谢玹自然知晓。

不然那日家宴之上,他面对十皇子说的“父皇很喜爱我”,也不会嗤之以鼻。

傀儡皇帝的喜爱,对于皇子来说,无异于饮鸩。那在背后操纵傀儡之线的手,是容不得第二双的。太后的眼睛会盯着每一个疑似有异动的人,若有任何差池,手中的镰刀便会落下。

换言之,她必须保证皇帝始终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

皇帝是工具,皇子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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