凑出一个完整的人,和一个完整的人生。
郭儒森与申静言,少年时代是相爱的。
可少年隐忍,不懂表达,路上多看一眼,就要心跳很久。弯弯仄仄的小巷里,她把自己手腕上的红绳解下塞进他手中,并没有多余的话。姑娘的脸像天边的云霞,一直烫到人心里。
有时夜晚听到外面雨声,少女郭儒森在古旧的床上翻身,梦中呓语也是:“申静言。”
申静言仿佛感知到,撑伞穿过细雨,在少女窗前静静站那么一会儿,再悄然离去。
第二天再相遇,各自别过脸去,不肯泄露夜晚的心事。只当那是古城夏季的一场雨,寻常而已。
可申静言身体上偶有青紫,是郁郁不得志的父亲骂他不争气,顺手拿起手边的什么东西丢到他身上。他无比愤怒,穿过那座桥,跑进一条废弃的巷子里,一坐就是一天。
郭儒森知道他在哪,趁着月色好,揣一把剪刀为自己壮胆,终于找到坐在墙角的他。通常她什么都不会说,从提篮里拿出一个小碗,碗里是摆放整齐的“桂花香糕”,还有一个细细长长的茶壶,壶里装着碎茶末泡的茶。
就这么隔着几丈远坐一会儿,抬头看看残缺的月亮,听听夏虫的鸣叫,心就好过一点。
下次再相见,郭儒森明亮的眼睛打穿申静言的身体,让他无所遁形。
爱意深刻而绵延。
而对当下的恨意,亦是深刻而绵延。
申静言随大伯走的那天,古城仍在下雨。
他手中拎着一个四方箱子,撑着一把黑色直柄伞。雨落在伞上,声音凄凄切切,像极他从未出口的呜咽。郭儒森跑出来送他,她着急出门,家里唯一的伞被哥哥拿走,就这么冒雨跑来。
头发贴在脸颊上,狼狈至极。看向郭儒森的眼睛里有千言万语,却没说任何一句话。生怕自己说出的哪一句话会成为他的牵绊,从此把他拦在古城里,混沌了此余生。
申静言把伞递给她,她推回去:“路远,你带着。我回家近。”
申静言把伞撑在她头顶,对她说:“我不知道要去多久。”
“去吧,走远点。”郭儒森说。她怕申静言被雨淋病,就跑到那棵古树下,树上浓密的枝叶挡住了雨和一世的喧嚣。
申静言站在她对面,仔细看她,仿佛要记住她每一个神情,蹙眉、微笑、眼含的热泪。
两个人就那么站了一会儿,申静言的大伯开口催他。
他不得不走,却不忍郭儒森淋雨。
一把直柄伞罩着两个人,隔着八丈远,申静言的大半身体露在雨里,大半个身体湿透了。他们就这样沉默着走在石板路上,走进悠长的巷子,一路无言。
又好像把一辈子的话都说完了。
郭儒森记不清了。
申静言随大伯去了上海,读书、工作,又因工作去到更远的地方。来自江南古城的少年,变成挺拔的青年。无论他在哪儿,总像天上月明,坦坦荡荡。
而站在时光尽头的郭儒森,被命运裹挟,嫁人、生子,在日复一日的辛苦中,长出第一根白发、第一道皱纹。她绝口不提少年时爱过的那个人,不肯成为任何人的负累,她只希望那个躲在巷子里的少年,越飞越高,直上青云。只盼望他再不要回首那段痛苦不堪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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