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沈家夫妇,也生得与羊一般貌美温顺,他本不曾将这寂寂无闻的人放在眼中。
可凤鸣关是天赐的关。
而那沈家夫妇,便是人力所为的天堑。
沈玉堇死在他的利箭下,他那时挽得开最重的弓,将那不善杀伐、却稳重如山的儒将射杀在弓弩下。
那一夜康宁城遍飘白幡,遍地哀声。
他以为康宁城无主必然虚弱,带人猛攻,却不想吃了更大的苦头。
他那时以为是沈玉堇诈死。
不想接下来镇守康宁城的,都是那沈夫人萧宝意。
萧宝意不如沈玉堇持重,却比沈玉堇更为机敏狡诈,几度起起伏伏、虚虚实实,将辛人牢牢地挡在了门外,直至他退兵,都不知晓那沈家夫妇已死。
他那时以为,沈家夫妇的死便是尽头。
可偏偏又来了一个沈鸢,来了一个卫瓒。
他几度见着那城墙上的小公子,都会想到他见过的祁人。
想到那死在三皇子手中的质子盛愔,他带着林大夫前去时,那案上还有字迹歪歪扭扭的,思乡的诗,染了点点的血迹。
三皇子惊慌喊他:“舅舅,他不肯求饶,我不慎将他杀了。”
路锺说:“他是一国太子,怎么可能向你求饶。”
三皇子愤愤说:“他已到了辛,还算什么太子。”
路锺拿起那诗看了片刻,字迹比之幼童都不如,却那样固执。
半晌说:“罢了,死了便死了,来日归国了也是祸患。”
他年纪大了,可唯独这些过去的事情,记得很清楚。
忽有副将走进帐子来,低声道:“将军,宫里已下了死命令,只许进,不许退,迅速拿下康宁城。”
“三殿下刚去,这会儿有人正急着拿咱们的错处,咱们不能败。”
路锺闭了闭眼睛,半晌睁眼:“传我的令,将余下的粮食分发,让将士们吃一顿饱饭。”
“这是最后一顿饭,若明日能入得城内,允诸将士劫掠烧杀三日,军规废止。”
次日。
攻城声响如擂鼓,辛人士兵如红了眼的蚂蟥。恨不得要顺着云梯攀爬而上,将这座城啃噬殆尽。
可不知为什么,这城就像是铁桶一般,怎么也拿不下。
时间越久,路锺越是心惊。
他心里头知道,若是康宁城撑过了这一波,便再无可能拿下了。
他不断调整着攻城之阵。
而那城墙上的沈鸢,却也死死盯着他。
他一动,那沈鸢便跟着动。
几番对局斗阵,皆不能胜,反倒露出了越来越多的空档。
就在此时,他听得城上有人高呼:“援军来了——”
“援军来了——”
路锺本不相信,哪知真从康宁城后方来了滚滚烟尘,连带着铺天盖地的马蹄之声,辛人顿时大乱。
叫他自己也心慌意乱。
副将低声问他:“将军,怎么办?他们似乎真有援军!”
路锺还来不及说什么。
便见着那康宁城中头一次倾巢而出。
大量的士兵蜂拥而出,仿佛急不可耐要大杀一气,为首的,正是这些天在辛人心目中犹如鬼神的卫小侯爷。
原本就吃了好多天苦头的辛人士兵,在财与命之间,到底是选择了软弱,竟纷纷避让向后。
士气已溃。
路锺头上已冒出了密密的汗水,眼神近乎恶毒,却死死盯着城墙上,说:“取我的弓来。”
这是一把极重的弓,寻常弓断没有这样远的射程,能射到城楼之上。
他这些年年纪越来越大,已数年不曾拉开,如今将弦再一次一寸一寸拉满,肌肉一寸一寸绷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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