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楚时野站起。
他不能停留在这里。
他不知道苏澜是否还在等他,但是,最后的分别的时候,他让苏澜等自己。
苏澜的回答是,好。
楚时野涉水向前,任由冰冷的黑水沾湿裤脚。
黑暗遮蔽视野,左右失去方向,他只能依靠自己的直觉。
最开始,他也是依靠直觉,从无法辨清方向的茫茫黄沙之中,背回奄奄一息的苏澜。
尽管这一次,他没有武器,没有同伴,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人,但……
楚时野目视前方,暗棕的眼眸如山崖磐石,毫无动摇。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一小时,两小时……也许是第三个小时。
黑暗,黑暗,还是黑暗。
他的直觉在无限的空间里是那么渺茫无力,他所能依凭的东西,是那么苍白。
寒水刺入骨髓,凝结血液,从最初的冰冷,到针扎般的刺痛。
仿佛千万根细针刺入骨缝,一点点撬开血肉。他的双腿麻木,就像两根吊在膝盖之下的骨头,只靠意念铸成的一根极细的丝线勾连。
楚时野忽然发觉,他的身体好像正在消散。埋入黑水中的双足,已被染为黑暗的颜色。
不仅如此,从他的指尖开始,漆黑无声蔓延。
他正在融入这片黑暗中,或者说,被这片黑暗、这片死亡所吞噬。
这一刻,楚时野并不觉得恐惧,而是微微有些怅然。
他曾经听说,一个人垂死之际,如果还有眷恋他的人呼唤自己,那么在生与死的交界之地,垂死之人就会听见那个声音,指引他走向生路。
可是他什么都没听见。
这里什么都没有。
【是啊……这里空无一人,只有一个孤零零挣扎的可怜人而已。】
【就这样吧。】
楚时野听见一个很小的声音对他说。
【反正,再走下去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你真的以为,会有人引领你走出这片死地?】
【你真的以为那个人会等你?怎么可能,他早就说过,他会离开的。】
【他对谁都很温柔,对谁都会那样笑。对你,并没有特殊。】
【况且,你也知道他很特殊,很不同寻常,不是吗?】
【那么耀眼的存在,怎么会留在这颗不见天日的荒星。怎么会甘愿像你一样,黯淡失色,做一个没用的垃圾?】
【你和他,本来就是云泥之别。】
无数低弱而熟悉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四面八方,如潮水将人裹挟,喘不过气。
楚时野怔然片刻,突然意识到,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这片死地就像一面镜子,倒映出他从未听过的“心声”。
“……”
楚时野慢慢地、慢慢地停下脚步。
他已经竭尽全力,精疲力尽。
可是,他依然没等来念着他的名字的声音,在无边的黑暗里,没等来一缕浅薄的光。
原本只到脚踝的黑水渐渐上升,一点一点,吞没身体。
楚时野垂首,墨发落下,遮住眉眼,表情于晦暗中难以分明。
【这样挺好的,不是吗?】
那个声音仍然低低地对他说。
【抛弃不可能的幻想,接受现实。】
【反正从一开始,你就是孤身一……】
最后一个字音尚未落下,忽然不着痕迹地消散,如被随意抹去的墨迹。
楚时野只觉眼前一阵刺痛,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但很快,他意识到那是什么,手掌挡在眼前,抬头——
灼眼的光,从指缝间穿过,直直射进他黯淡的眼眸。
光明犹如撕裂漆黑帷幕的长剑,自天而降。
这束光并没有为楚时野指引前路、指引生机的方向,因为它是如此的灿烂耀眼,光一诞生,黑暗便无处遁形,死亡亦无影消弭。
那些潜藏的晦暗,无处不在的污秽,阴暗中滋生的恶念私语,都在光明之下,化为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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