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散漫的游离在一群群神色各异的百姓身上,甚至在几个呕吐的弱男子与弱女子身上多看了会儿,可偏偏不看某一个方向。
可也不知怎的,他越是不看那个方向,那个方向就越是在他余光中显眼,似乎染上了浓郁的色彩,勾着他的兴致总想往那边瞧瞧。
娇养在后宅的世家贵女连死了猫狗都要哀戚忧伤,甚至抹几滴眼泪,更莫说是亲眼见识这般大肆斩首的场面了。裴凌认为言清漓定与那些早已受不住惊吓的女子无异,即便没吓哭,也必定是六神无主。
可当他忍不住将目光瞥过去的时候,那秀气白皙的美貌少年却一如行刑开始之前那样,站定在原地不动,既不惊慌、也不失措,目光牢牢的盯着刑场。
隔得太远,裴凌看不清她眸中神色,但心思粗糙如他,也能从那模糊的目光中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悲凉与孤寂,似在隐忍,又似在恍惚。
青果出身市井,从小在逃荒与流民中摸爬滚打着长大,死尸早见过不计其数,此刻看到那些血淋淋的脑袋倒也没有多害怕,她倒是担心言清漓会有所不适,可她悄悄抬眼看去,却发现言清漓除了面色泛白外倒也未见惊恐,尤其那双黑漆的眸子里好像还闪着一些她看不明白的情绪。
有点点寒光,好像还有……怀疑与挣扎?
青果跟着言清漓已有些时日,她虽不清楚自家小姐与朱家小姐到底有何恩怨,但也隐隐察觉并非只是女子间普通的勾心斗角,见言清漓似乎沉浸在思考中,青果不敢开口打扰她。
朱家人丁兴旺,将十四岁以上的男丁尽数处决足足用了半个时辰,这之后便是那些被流放去西北的女眷与仆妇,囚车缓缓的从官差清通出来的大路上游街而过,车轮碾压着石砖路面,沉重而漫长。
那些身穿白色囚服的女眷大多已因方才的斩首而哭晕,有些麻木的则低着头一语不发,还有些不甘心和惶恐的便大哭大喊着冤枉。
少许受过官家子弟刁难和惩罚的百姓连这群女眷也一同记恨,张开手臂不断向囚车投去烂菜叶与臭鸡蛋,但绝大多数百姓却是看热闹居多,窃窃私语的指点,或是摇着头感叹凄惨。
言清漓看到了朱妙琳与夏知春,前些日子还云鬓金钗的夫人小姐,此刻一脸颓然的抱膝坐在囚车中,目光无神,浑身脏污,那神态显然已经认命。
一个清脆的哭声引起了言清漓的注意,她循声看去,是一个面容稚嫩的十一二岁少女,那辆囚车中还有七八个与她差不多年纪的女子,她们不似养在深闺的小姐们生的白皙,骨瘦如柴,应当只是卖身给朱府的婢女,听到那少女哭,都纷纷跟着哭了起来。
年幼少女们绝望的哭喊直敲人心,言清漓巍然不动的身子终于撑不住的晃动了一下,她咬着唇,脸上仅存的一丝微弱红润吹灯拔蜡般的褪去,霎时毫无血色。
不出意外,囚车上这群女子今后所要遭受的,应与她楚家女眷所受的折磨一般无二,只是不知她们是否会比楚家那些女眷更惨,不仅要遭受身子上的苦楚,还要被蛮夷侮辱杀害。
可无论如何,她们暗无天日的命运似乎已不可更该。
言清漓逃避的低下头,指甲深深扎入掌心。
——冤有头,债有主,可他的家人无辜。
星辰一般干净的少年昨夜的话言犹在耳。
除了朱蓬源极其妻女,言清漓又岂会不知这群一无所知的女眷与仆婢无辜?可她明知那张符纸若是被昌惠帝认定是朱妙琳所为,整个朱家会面临什么样的大罪,她依然义无反顾的去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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