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派胡言!”
昌惠帝恼羞成怒,差点将张阁老当了那替罪羊。
草草收场后,昌惠帝心烦意乱,命众人继续为他想法子,是夜,他则愁容满面,夜不能寐直至天明,好在次日出现了转机——四皇子麟王寻到了仙云山的弟子。
“父皇,这位星连少侠便是在平江救了儿臣,又为儿臣续接了筋脉的仙云山弟子。”
麟王找寻这位“世外高人”许久,一直都无踪无际,这节骨眼突然被找到了也不是巧合,而是人家看到了荧惑守心的天象,今儿一早主动找上盛京来的。
言琛看到星连时,瞳孔微缩。
——哥哥,他叫星连,是我的一位朋友。
——我是来盛京的途中与他相识的,我帮他解了蛇毒,后又得他所救。
今日一早找上来的?
言琛眸中泛起冷芒,看了宁天麟一眼。
同样神情有异的也不止言琛一人,裴澈先是看向星连脚上独特的白色云袜以及黑色十方鞋,后又以目光丈量了他的身高与身形,随后渐渐眯起眸子,若有所思。
昌惠帝看向立于大殿中那名少年,梳道髻、穿道袍,确实是个道士模样,问道:“你便是助先祖皇帝开国的,那位仙云山仙道的后世子弟?”
星连点头:“我是游山仙人的第四十八代徒孙,游山道人的关门弟子,星连。”
昌惠帝还没开口,便有大臣出言斥责:“大胆!见到圣上居然不下跪,还敢自称‘我’!”
星连很是无辜,扭头解释:“天地君亲师,师门有令,仙云山弟子只能跪天、地、师。”
入了师门,便是置身尘世之外,双亲不再是双亲,君王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中的一人。
既是世外高人,有这些稀奇古怪的门规才是正常,昌惠帝不以为意,制止了那名大臣,又满怀期待地问星连:“听吾儿说,少侠你有解这大凶天象的法子?”
结果,星连却摇头道:“皇帝陛下,星连解不了。”
此言一出,大殿哗然,有急性子的武将已经嘲笑起来:“解不了你还来做什麽?陛下,我瞧这小子就是个江湖骗子,麟王殿下,莫不是你也被骗了吧?”
这人乃是宣王的人,他一开头,立刻有人跟着质疑起星连的身份,说什麽你如何证明自己是仙云山弟子,你有什麽本事在身,要不你当场给诸位同僚相相面?
星连一一扫过那些让他相面的人,再度搬出了门规:“仙云山弟子不可随意为人占看命格。”
一来,人的命格与阴阳五行、天干地支息息相关,本就是桩玄奥之事,就算他师父来了也不敢断言,且有的人能看,有的人想看也看不出,还有的人只能窥得一角、觑个大概。
譬如四殿下的,就只能看出他是紫薇坐命,却看不出他的帝星为何总是明明灭灭。
二来,师父也说过,人性本贪婪,若人人都知晓自己的命数,难免会有人想要逆天改命。所以,有时候即便看出来了,也不可说出,这叫天机不可泄露。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朝堂混乱成何体统,陆大人咳嗽起来,上前道:“陛下,这位少侠既然能主动前来,必然还有后话,不妨先听他说完,再做定论。”
星连看向这位出声的陆大人,眸光在他脸上定了半晌,微微蹙眉。
昌惠帝发问了,星连便收回目光,道:“赤星现,天下乱,星连解不了此象,但此象却可被天所解,此次我就是专程来告知皇帝陛下,不必忧心于这‘荧惑守心’之天象,因为很快,就会出现‘岁星冲日’来化解。”
“岁星冲日?”昌惠帝听得一知半解,但听有解,仍是面露喜色:“何时?”
星连目光灼灼:“就在今夜。”
306第三百零五章岁星冲日(36500珠)
荧惑乃祸星,岁星为吉星,祸星起,次夜便有吉星高照,那便说明宁朝的气运未尽,且会有人结束这天下纷乱之象。
今夜尚未发生之事何以如此笃定
星连这话属实是玄乎,昌惠帝也不敢高兴得太早,便率领一众朝臣前往了观星台,巴巴望着天,一干人陪着他,愣是熬到了日落西山。
夜幕降临后,神奇的一幕出现了———满天星斗中,本应呆在星纪位次的岁星,居然罕见地变换到了玄榭位次,且比往昔都明亮,一眼望去,众星皆黯然,几乎能与太白星争奇斗异,堪称奇观。
人人都惊于此等天象,宁天麟望着那颗明亮的岁星,第一个向昌惠帝道喜“恭贺父皇,吉星降世,一切祸事皆可迎刃而解了”
旋即,就有许多人反应过来,立即跟随他一同叩拜,并大呼“天佑吾皇,真是天佑吾皇”
昌惠帝也是激动万分,指着那颗岁星念叨着“吉星……都看到没真是吉星”顿了顿,又神色微变“可这吉星……又是谁”
宁天麟一个眼色,户部尚书张浩起立刻回应:“陛下!吉星降世,必定是指将要降世之人,这么说来……那就是伶妃娘娘腹中之子啊!”
对……对……天降吉星,后宫目前只有伶妃一人有孕,她又接近临盆……
昌惠帝大喜若狂,连道数声好好好,甚至向天大笑,叨念着:“朕有救了,朕有救了!”
因大喜过望,又向重臣放言:“诸卿都看到了,此乃天命所趋,若伶妃诞下的是皇子,朕便立他为太子了!哈哈哈哈…”
宁天弘等人打从星连说出今夜会有岁星冲日时就感觉不妙,但尚未发生的事谁也不知道真假,便在旁观望,结果真就被说中了。
此时又听昌惠帝认定伶妃腹中之子乃吉星,还要立为太子,宁天弘更是脸色大变。
从宁天文闯围场行刺,到今日这一遭故弄玄虚的“天命所归”,这一切巧合得像是被人安排好的。
宁天弘心念转了几转后,锐利的双眸立刻瞪向宁天麟。
打蛇打七寸,父皇向来信崇这些,老四这一招真可谓是直中命门,先是让父皇畏惧自己将要被老天收去性命,后又弄来一名仙云山的道士进宫预言,说什麽会出现“吉星”化解,让父皇有劫后余生之喜……
若仅仅是人为便也罢了,偏偏连天上群星都在相助,实乃天时地利人和都被他占全了。
至此,宁天弘也算是弄清楚宁天麟的真正目的了——他自己做不了皇帝,却想扶持幼子为傀儡。
那伶妃又是何时叛变的?
昌惠帝现在已是什麽都听不进去了,宣王的人再去补救已是徒劳,眼么前也只能是干看着,留后续再做打算。
星连在一旁看朝臣们向昌惠帝道喜,默默在心里说:吉星是谁,我可没说,都是你们自己猜的。
原本,宁天麟是打算等伶妃诞下子嗣后再让星连面圣,但星连提前预观出罕见天象,宁天麟认为这是天赐良机。
按宁天麟的安排,星连的身份可令昌惠帝信服,那由他来指明“吉星”乃是伶妃之子也是最为合适的,但星连坚决不肯这么做。
星连奉命入世相助两世之人,也就是言清漓,而言清漓与宁天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助宁天麟自然也说得过去,可他也有自己的底线——那就是在有关苍生天象的大事上,不肯说谎。
荧惑守心,确实是预示灾厄,天下大乱也好,皇权更迭也罢,具体是什麽他也不清楚。
而岁星冲日,也的确是指这一切将会有人来平息,是一个人,两个人,还是一群人,他亦不知道。
不知道的事,就不能乱说。
见识到了星连占星的本领,昌惠帝有意将他留在宫中赐封国师,开国皇帝就有仙云山道人相助,他碰上了这等神神秘秘门派中的弟子,自然也想抓住不放。
可是星连却说,仙云山中子弟做任何事都是顺天象而为,宁朝开国皇帝有他的师祖相助,必然是师祖从天象中看到了自己的使命。而他却没有收到过这般指示,若皇帝陛下一定要我留下,说不好会影响到国运。
昌惠帝不敢冒这个险,只好放任星连离去。
裴澈见星连准备走了,主动请旨道:“陛下,臣亦要出宫,就让臣带星连少侠出去吧。”
昌惠帝准。
裴澈缓步到星连面前:“还请少侠随同子阳一道,请。”
面前男子比他略高,一袭玄锦,英朗挺拔,星连看清他的脸后,眼中露出迷惘之色,“咦”了一声。
裴澈向他淡淡一瞥,意有所指道:“少侠何以如此疑惑看我,莫非……你认得我?”
那自然是认得的,早就认得了,我还取过你的血。
只不过,那日只顾着如何取你的血了,没有细看你长什么样。
“你是裴将军,我听过你的名字,我就是觉着……”星连今日第二次蹙起眉,眼中那层困惑更深了:“我觉着,你与我一位相熟之人,有些像。”-
言府
言琛随昌惠帝去狩猎,昨日本该回来的,却又因荧惑之事连府门都没碰着,就被扣在宫中出谋划策,两日未归。
看到夜幕中亮起那颗明亮的岁星后,言清漓约莫着言琛该回来了,想到将要见到他,心中隐隐开始欢喜。
她与言琛冷了一阵了。
言琛临走时派人去慕府接她,那时便已有示好之意,只是她给拒了。现如今这么久过去,也该与他和好了。想着他这两日在宫中必是没有吃好睡好,便张罗着让玉竹她们烧水的烧水,做饭的做饭。
想必她自己都没发现,这里里外外忙活的样,倒真像个盼君归来的小媳妇。
正忙碌着,府中管事嬷嬷忽然来请她,说是国公爷叫她过去问话。
她那个好逸恶劳的爹向来对他放任不管,她和离后更是嫌她丢人当她不存在,这么晚了,还叫她过去问话?
言清漓觉得不大对劲,问道:“嬷嬷可知所为何事?”
嬷嬷道:“回三小姐,老奴也不知。”
言清漓看了青果一眼,青果会意,转身从匣子里取了荷包塞到那嬷嬷手中。
平日她为了图个来去自如,在府中也没少打点下人,这嬷嬷在言国公那边做事,自然也受过她好处,掂了掂重量,嬷嬷脸上露出笑:“是大小姐回来了,听说,是与国公爷说了会子话。”
言婉回来了?想必又是告了她什么状,怕是前两日在陆府寻她麻烦的事。
言清漓已经见怪不怪了,有言琛为她撑腰,最多挨通斥责,她放下手中事,叫玉竹与琥珀她们继续忙,带上青果去了言国公那里。
一进屋,便见言国公背身立在案前,看不到脸上神情,只能看到他一手掐着太阳穴,一手扶着桌案,很是沉重的模样。
旁边,言婉哭肿了眼,偎在孟氏的怀里,止不住地抽泣,见到她进来,孟氏眼光如刀,立刻射过来。
言珲脸色也不太好,低头摆弄着银丝手套,还抬眼上下打量她一遭,那眼神肆无忌惮,仿佛将她脱光了,令人甚觉不适。
吴氏则是满脸担忧,起身想要与她说话,身子刚抬离椅面,孟氏便狠狠喝她:“你闭嘴!坐下!”
哟,这阵仗。
言清漓微微蹙起眉,走到言国公面前,屈身行礼:“父亲。”
令她没想到的是,言国公转过身来,怒容满面,抬手便狠狠打了她一巴掌。
“孽障,我怎会生出你这种女儿!”
0307第三百零六章闹掰离家
很疼,脸皮仿佛被点烧着了火,耳里也嗡嗡的。
她不由想起,当初苏韶在裴家也打过苏凝霜两巴掌,直将苏凝霜打得满嘴是血,这么对比起来,言国公对她还是手下留情了呢。
只听片面之词,连开口的机会都不给她,上来就打她巴掌,她是不是该觉得委屈愤怒或是伤心难过
可奇怪的是,她内心毫无波澜。
她忽略孟氏与言婉憎恨中掺杂着得意的目光,忍着脸颊火辣,平静地向言国公问道“不知女儿做错什么,父亲要发如此大的火”
言婉见她一副死到临头还不知所谓的神情,立刻暴跳如雷,顶着两只哭肿的眼睛叫起来“你做了什么你不知道分明就是你向黄家透露了我与二哥的事”
原来,黄家不知从哪听到了风声,派人去言婉当初养病的庄子上暗查了一番。
慧觉寺的丑事被言国公压下了,但言婉与言晖去了庄子后却不知悔改,乱伦这种事有了第一次便等同于开了道口子,这二人在孟氏的眼皮子底下也不安分,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趁孟氏没注意时,还不止一次打到过一床被子下去。
庄子上又不是只有他们娘仨,下人们的眼睛是雪亮的,嘴上不说,心里都明净着。
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要黄家给够银子,总会有那守不住口风的。之后黄家又不知怎得找到了为言婉看病的大夫,得知言婉曾有过身孕又被灌下落胎药,伤及了根本,再难生养。
这些事言国公他老人家都知晓得一清二楚,却仍是收了丰厚的聘礼,将言婉给嫁进了黄家。
言婉过门后不可一世,黄家又在她身上搭了不少真金白银,现在黄家知道自己上当受骗当了冤大头,哪能咽得下这口气?想是这言家不止将黄通当做傻的,是将他们整个黄家都当成了傻的。
今日黄家二话不说就将言婉给送回来了,黄家来的人还给言国公带了黄大人的话,说这件事黄家没有私下处理弄得人尽皆知,是顾及了两家的体面,但言家必须得给个说话。
尚书右丞一个四品官敢与言家叫板,还不是因为言家理亏在先,叫人拿了把柄。
可黄家好端端地怎么会突然去查言婉的事?他们又是从哪得到的风声?
“我知你平日与婉儿素有不睦,但我最多以为你们只是姐妹间拌上几句嘴,谁知你竟如此鼠肚鸡肠,不顾全家的脸面,跑去向黄家告密!”
言国公是最好面的,统共就三个女儿,一个和离,一个被夫家退回来了,传出去老脸往哪搁?都要说他言国公养不出好女儿!
今日就因着这事,言国公才会提早从宫里回来,反正以他的头脑,昌惠帝也没指望他能出什么有用的主意。
他面色铁青,怒斥:“家丑不可外扬!你这么做不单单是害了你姐姐,还令整个言府在那区区黄家面前都抬不起头来!我与你兄长与黄右丞同朝为官,日后不还天天受他的冷嘲热讽!?”
言清漓庆幸自己只是顶着言三的壳,不然被亲生父亲不分青红皂白地冤枉,怕是很难不去对这个爹、对这些家人心生失望。
好在她不是真的“言三”,所以她从来没有过期望,没有期望,又怎会失望。
她淡淡道:“这件事,不是我做的,我没有向黄家透露过任何有关大姐姐的事。”
“不是你是谁!”言婉哭得撕心裂肺:“两日前你才用这件事来威胁过我!两日后我便出了事!还说什么相安无事守口如瓶,你这个小贱人!你言而无信!”
言国公听到“小贱人”这字眼时皱了皱眉。
孟氏也跟着抹泪儿:“你们姐妹就算有什么摩擦也都过去了,如今婉儿待你也不薄,上回还特意送了胭脂与你,你怎么能这般对她?难道就因为你自己和离了,日子过得不如意,就见不得我的婉儿好?”
她嫉妒言婉?
言清漓想笑,又觉得有点头晕头疼,不知是被言国公那一巴掌打的,还是被言婉与孟氏哭闹的,总之,她现在只想早些脱身回去歇着。
她也不想浪费唇舌去辩解了,认定是她,即便解释了,他们也不会信。
“若真是我做的,我敢作敢当,若不是我做的,别人硬扣在我身上,我也铁定不会认,我都说了不是我,父亲若不信,那我也没有办法了。”她一派坦然地看向言国公:“父亲可还有别的事?若无事女儿便回去了,改日等你们有了确凿证据,再来与我对峙也不迟。”
“你……你这是什么态度!?”
言国公气竭,抬手还想打,吴氏赶忙拦着:“老爷,使不得使不得!清漓毕竟是姑娘家,身子柔弱,脸若坏了今后还如何见人?再说,之恒与这个妹妹最是亲厚,若见她受了伤,也必然会心疼的。”
这话倒是提醒了言国公,脑子顿时清醒大半,见言清漓半边脸颊已经肿起来了,言国公是不敢再打,又在心里暗骂孟氏与言婉,都怪这娘俩哭闹不止将他怂恿。
可是手已经抬起来了,这么撂下去实在有损威严。
只好拿起一只茶杯砸在了地上,手指不住地点在言清漓面前:“我言安怎会养出你这种好女儿来!你说说,你回来这一年多,给府中惹出的乱子还少吗!当初你跑来寻亲时,我就该狠心别认你,也不会闹出今日这么多麻烦!”
言清漓讥讽道:“父亲何时养过我了?”
轻飘飘的话,饱含讥讽,言国公一愣,竟是无法反驳。
“父亲若后悔认我了,现在将我赶走也来得及。”
当初她为了言琛才回来认亲,如今言琛已经在她身边,其他的“亲”还留不留的,也没什么用了,若能借此离开言府,她日后出入做事也会自由些。
可是上了族谱的嫡女,哪能说逐就逐,言国公说得也不过是气话,以为这般说了后,她至少也会哭着认认错,他也好能下来台,哪料她性子这般倔强。
好在言晖这时冷笑插了一句嘴:“三妹这话说的,有大哥给你撑着,父亲哪敢把你赶走。”
言婉不甘心了,哭哭啼啼地哀求:“父亲!您可不能这般轻易就饶了她!”
言晖那话说的对,可也令言国公在妻妾儿女面前丢了脸。
当老子的还要处处看儿子脸色,难道连处罚女儿的权利都没有吗?
言国公指着言清漓气冲冲道:“我不想再看到你这逆女!明日你就去庄子上思过去,何时想好了,何时知道认错了,何时再回来!”
……
饭菜早就备好了,玉竹不安地在房中踱步,终于等到人回来了,却发现言清漓脸上肿了一大片,焦心地正要问发生了何事,言清漓便直接发话:“收拾东西,我们这就走。”
她的重要之物就那么两三口木箱子,外加一只猫,和离回来后也没怎么拆动过,只收拾些衣裳细软,另外再抱几床被褥就行了。
等言国公得到消息时,言清漓这头已经连夜出府了。
言国公大惊,问不是让明日才去庄子的吗?
言府管事很无奈,说三小姐身边有个厉害的婢女,直接从马厩牵了辆马车出来,下人想拦都拦不住,还说三小姐留话了。
——既然父亲不愿再看到我,那我搬出去住便是,我先前在外头置了处宅子,就不去庄子了,还有,我并没有错,所以,那‘过’我也不会思的。
……
言清漓去了当初宁天麟挖地洞,引丹阳郡主偷听苏凝宇与外室交欢的那栋小宅子,被宁天麟买下后就用过那么一回,便空置了。
一进的四合房,主屋坐北,左右各一间厢房,大门边上的两间南房,其中一间是厨房,另外一间堆了杂物,四四方方的院墙将中间围拢出一个小小庭院,足够她们四人一猫住了。
只是屋中家具有些简陋,还是上一户主人留下的,玉竹等人麻利地拾扫了一番,铺了床,烧了水,今夜便先对付过去。
言琛回府后得知这件事后,只问了大致的来龙去脉,便急匆匆出去寻她,好在当初他留给她的侍卫始终跟在她马车后头,知晓她的去处。
言琛赶到时,言清漓已经换完了寝衣坐在床上,玉竹正给她的脸擦药。
他只知道为了言婉的事,父亲罚她去庄子思过,却不知她还挨了打,看到她脸上的红肿时,目光顿时冷下来,一股怒火直窜天灵。
0308第三百零七章烂泥扶不上墙(4500+)
青果将人带到,与玉竹识趣地退下。
言琛一语不发地盯着她的脸看,言清漓先还呆呆地看着他,后来觉得自己这半边脸肿起来一定不好看,又微微低下头去,还从后面挑了几缕头发过来遮掩。
结果,言琛又轻轻将她那几缕发丝勾去了耳后,明明盛夏酷暑,可他的指尖却是凉的,触碰到她的耳朵时,她顿时觉得耳朵热了。
“疼么”他问。
其实就挨打时那一下疼,不过她这幅身子太弱了,平日轻轻磕碰一下都要青紫,随便吮几口便会渗出红痕,用青果的话说,这脸蛋更是嫩得能掐出水来,所以,那巴掌打下来,当时只是微肿,过后反倒肿起来了。
割面之痛她都受过,一巴掌又算什么,她摇摇头“疼倒是不疼,就是看着唬人罢了。”
言琛没再说什麽,坐下来拿起玉竹留下的药膏,继续为她搽药。
被言国公那便宜爹冤枉时她毫无感觉,但是言琛不闻不问反倒叫她觉得有点委屈了。
我说不疼就不疼啦?真是的,都不问问是谁打了我。
她觑了言琛好几眼,忍不住揪着被角嘟囔:“哥哥还在生我的气吗?”
言琛瞥见她的手,微勾起唇角:“有人自己跑去慕府躲清静,请都请不回来,到底是谁在生谁的气?”
搽完药,他用干净的巾子包了冰块给她敷脸,言清漓故意躲开:“那你怎么都不问问我被谁打了?”一张小嘴噘得老高,快能栓铃铛了。
能撒娇了,便是不气了。
言琛眸光闪动,看着她的唇,很想去亲吻,可注意到她的脸颊还肿着,又忍下了这股冲动。
“这需要问么?家中除了父亲,旁人谁敢打你。”
他轻轻按住她头顶,为她敷脸,冰凉凉的巾子贴在脸上舒服的很,言清漓不乱动了,可她的神情也慢慢淡漠下来。
家?
她撇撇嘴,有些不屑道:“其实在我心里,我只当哥哥是家人。”
言琛动作一顿,对上她的眼睛。
她的眼神平静,没有失望,没有愤愤不平,反倒有种摆脱麻烦后的轻松。
是啊,她从小与母相依为命,认祖归宗后也没有受到过生父的怜惜,并且,她的灵魂亦非真正的“清漓”,她对他们那位不称职的父亲没有感情,也属实正常。
可是,当他是家人,他只能是她的家人吗?
言琛不愿想那么深、那么遠,放下冰块,将她轻轻揽进怀里:“既不想回,便在外头住着罢。”
这算是冰释前嫌了吗?言清漓窝在他怀里,抱紧他的腰,尽量让脸上的药膏不要蹭到他干净的衣袍上,心满意足道:“嗯,我有哥哥就够了。”
言琛笑笑,不想再说此事,他在房中从右扫到左,这才有心思看这屋子,入目皆是旧物,宅子也不算新,他微微蹙眉问:“你何时置了这么一处宅子。”
明明是他一贯清冷的语气,言清漓却心虚地听出质询意味,想起她与宁天麟在这里做过那种事,就对着房中那面铜镜……此刻,那面铜镜却映出她偎在言琛怀里,若铜镜是活的,恐怕都要骂她一句水性杨花。
她于心不安,慢慢抬起头来,却不敢去看言琛的眼睛:“哥哥,我……这其实不是我的宅子,是四殿下的。”
感觉到言琛周身气息都冷了下来,怕他以为她与宁天麟平日时常在此私会,忙将苏凝宇的事情略略解释了一通。
言琛听后,神色也并未见好转,却也没说不让她住在这里的话,只道:“那我明日派人过来将这里的东西都撤了,换些新的,你也能住得舒服些。”
言清漓哪敢不同意,点头如捣蒜。
上次已经被他看到宁天麟留下的吻痕,她觉得再瞒下去定会有损两人之间的感情,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晚要面对这个局面,这会气氛挺好的,不如借机说清楚,毕竟她当初也是为了给宁天麟治腿,没别的法子,想必言琛也能理解……吧
“哥哥,我与四殿下其实……”
才刚刚鼓起勇气说了几个字,言琛便立即将她打断:“不必说。”
她愣愣地看着他,有些不解。
言琛神色复雑,有妒色、有忌惮、有害怕、有愧疚,也有无奈。
他不想被她看到自己这般丑陋的神态,便将她又按回怀里:“我亦有事情瞒你,其实我私下找过麟王两回,你与他的事,我大概都清楚。”
言清漓心里咯噔一下。
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毫不知情?怎么没人来告诉她?他们都说了什麽?没有动手吧?会不会闹崩?
正胡思乱想着,又听言琛说道:“你如今处境艰辛,我不想令你为难,你也先不必急着做选择,等你的事情都了了,再做决定也不迟。”
想要同谁在一处,他希望她能在心愿已了,目的达成后,没有外事外物外人干扰的情况下,遵从本心,慎重抉择。
言清漓懵了。
这意思是,言琛与宁天麟之间,达成了某种协定?在事成之前,愿意在有关她的事情上无视彼此?而她在他们两个之间,也暂且不用“拆东墙补西墙了”?
她心中渐渐生出喜悦。
管它什麽时候做决定呢,反正眼下是能松口气了,她眸子里亮晶晶的,开心过后,又觉得自己很残忍。
言琛与宁天麟,都是这世间卓荦不群的男子,也都是眼里容不下沙子的男子,他们都值得被这世间最好的女子一心一意相待,可他们却愿意为了她委屈自己,各自退让,她何德何能啊。
而这样沉甸甸的两份感情摆在她面前,等真的到了要让她做抉择的那一日,她又该如何选择?
选择一个,便会伤害另外一个。
她头开始疼,索性不再去想,能拖一日是一日罢。
想着言琛这两日在宫中定没有休息好,一回府又匆匆赶来她这里,大热天的,他又是这般爱洁,正打算去叫青果备水,言琛却阻了她。
“不必折腾她们了,我还得回府一趟。”
言清漓没问他回去做什么,聪敏如她,大抵也猜到了几分,只可怜巴巴地明知故问:“那哥哥还回来吗?”
言琛问:“你想我回来么?”
她默了片刻,呆头呆脑地重重点头,扯着他手臂撒娇:“要哥哥回来陪我。”
小孩子一样。
言琛笑了,多日来,那股涓涓细流般的思念,终是汇聚到了心头这一处,随着胸腔的震动又扩散到四肢百骸,溶于血脉。
被肯定,被需要,他低头吻在她唇上,从轻柔吻到深,辗转反侧。
他相信,她在麟王面前绝不曾袒露过如此娇憨可人的一面。
情动之下,他不小心碰到她肿着的脸颊,听到她痛哼一声,他才恍然回神,停止继续进犯,只恋恋不舍地在她鼻尖上又吻了一下。
“你先睡,我去去便回。”
……
言府,言国公正等着言琛回来一同想法子,给黄家一个满意的交待。
言琛回来的路上便想好了,一坐下便道:“聘礼悉数退回,将黄家用在婉妹妹身上的,也折成银票一并奉还。”
聘礼退便退了,言国公一听还要额外偿还银子,就有些不情愿,那黄家花在言婉身上的,可不是小数目啊。
言琛冷眼瞥过去:“那父亲是想让黄家满意,保住你国公爷的好名声,还是想让黄家将此事宣扬出去,让人人都知你言国公教女无方、欺诈行骗,再状告到陛下面前去,让陛下来分说分说。”
言国公不吭声了。
言婉缩在孟氏怀里哭哭啼啼,言琛没有理会,继续道:“黄家既将婉妹送回来,那便是有休妻之意,若是休妻,婉妹妹这辈子也就毁了,明日父亲与我去黄家登门道歉,最好议为和离。”
言婉听到这里,从孟氏怀里抬起头,看向言琛的眼神中充满感激倾慕,只是还没等传到言琛那边,就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不过,这么做黄家定然不会轻易消怒,且婉妹妹与黄大公子成婚时日尚短,这麽快就和离,传出去也容易惹人非议,是以,和离之事暂不可外传,等黄家什麽时候为黄大公子再觅得良妻,何时再放话出去。”
言琛终于抬眼看向言婉:“这此期间,要将婉妹送去庵堂带发修行,一来为黄大公子祈福,让黄家消气,二来也是为了让她思过忏悔。”
孟氏一听,急了:“之恒!你怎能将你妹妹送去庵里做姑子!若那黄大公子一辈子都不再娶妻,难不成还要让婉儿在庵里呆一辈子吗!”
言琛面无表情:“二娘若舍不得婉妹,也可陪同前去。”
孟氏脸色煞白,只得转向言国公,哭天抢地,:“老爷,你倒是说句话啊!”
言国公觑着言琛的脸色,动了动唇,硬着头皮想要说两句,这时言婉忽然哭闹起来,摔杯子摔碗:“我才不要去庵里!我不要去庵里!”
她指着言琛道:”兄长你偏心,我到底有什么错?若不是三妹害我,我今日都还好端端地做着我的黄家大少夫人!该去庵里的明明是三妹才对!你怎能如此偏心!”
言琛问言国公:“黄家来的人,可说是三妹妹向他们告知了婉妹与二弟的事?”
言国公忙道:“那倒没说……”
“既然没有,那如何认定是三妹所为,仅凭猜疑空想?还有,”言琛又看向言婉与孟氏,冷冷道:“你们以为黄家为何会看中婉妹?当真觉得那黄家大少因为痴傻,就娶不到妻子了?”
不过是门当户对的娶不到,小门小户的又瞧不上眼罢了。
言琛用盖碗拨了拨碗中茶叶:“若非三妹当初嫁进武英侯府,黄右丞想要以此与裴侯爷和苏尚书攀亲,这亲事,恐怕还轮不到婉妹你。”
言婉没想到自己嫁了个傻子,竟还是借了言清漓的光?
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哭叫着:“不可能,不可能……明明是我娘为我求来的亲事,是黄夫人瞧过我后说与我一见投缘!根本就不是因为三妹,不是她!”
言琛在心中默叹一声,这个家如此将她排挤,难怪她不愿将这家中除他以外的人,当做家人了。
“婉妹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言婉抬起头来,满眼是泪。
毕竟也是自己的妹妹,虽不亲厚,但手足亲情却难以抹殺,言琛耐着性子道:“好,那为兄告诉你。父亲宠信二娘多年,这府中,二娘虽从未被扶正,却几乎与我母亲同等威信,父亲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造就了婉妹你自小被娇宠长大,养成了你自私跋扈的性子,无脑蠢笨,不知明辨是非。”
言婉呆愣住。
“这世上种了什麽因,便得什么果,黄家之事,是你与二娘贪名逐利,故意隐瞒丑事为因,那你们便要吃得下今日被黄家得知真相的果,你该省身克己,而不是无凭无据污蔑手足姐妹,将过错推至旁人身上。兄长送你去庵堂也是为着你好,好生修身养性吧,不然,就凭你这性子,他日必定要吃更大苦果。”
言琛本不是多语之人,不过今日既开了口,那便一并说了:“还有父亲你。”
言国公正被言琛训斥言婉时夹带的“宠妾灭妻”言论羞愧得无地自容,这会儿又被提及,更是慌了神。
“父亲,你管教子女,儿子本不该质疑,但是父亲应当知晓,有句话叫生恩不及养恩大,父亲对三妹只生未养,她千辛万苦找寻到亲人后,亲人又从未将她看做手足,父亲也未尽过做父亲的责,今日你不分青工皂白的一巴掌,更是将她对你那一丝父女情分,亲手打断了。”
言国公猛地心沉:“为父……为父也是气头上……”
言琛不听言国公辩解,只道:“今后三妹是否还愿意回来,儿子也不知,她若想继续在外头住着,我的意思是,府中之人也别去扰她,儿子自会照拂。”
言珲自认今日没自己什么事,但他看不惯言琛指点江山的样子,就因为这府中上下都要仰仗着他,他便对父亲都能颐指气使?
言琛早有察觉言珲时不时投过来的怨恨目光,只不过一直没理会,终于轮到最后一个言珲了,他才冷冷看过去。
言珲一愣,忙低下头去,双手发抖,如耗子见了猫,从心底发出彻骨胆寒。
言珲性情阴戾,断手后不仅不曾收敛,更是酷爱虐待通房女婢,将心中不满与怨愤都发泄在弱小身上,若再放任他这样不管,不知他还有几只手够斩的。
他们言家也就只有他与言珲两子,他常年在西川,盛京府中,今后必然要靠父亲与言珲打点。
“二弟整日无所事事,性情也欠缺磨砺,过两日你便去军中,从城守军做起,为兄已与城防营知会过了,不会因你是国公府二公子,便对你有所优待。”
言珲脸色大变,猛地站起身:“我不去!我这手如何从军!出去了岂非被人笑话!”
“裴左中郎麾下有一名断臂勇将,从前还是匪贼出身,你身为国公之子,难道连一名贼匪都不如?”
言珲咬牙切齿:“大哥,若你真为弟弟好,为何不给我谋个一官半职!你堂堂镇西大将军,难不成连这点事都办不到?”
言琛冷笑:“谋官容易,但也要你有那个能耐。”
一屋子人,哭的哭,傻眼的傻眼,愤怒的愤怒……都是亲人手足,若不是到了这个地步,言琛又怎愿将话说得这般重。
可谁让个个都是扶不起来的阿斗。
—【题外话】—
其实应该分成两章发的,还能显得我勤劳些
PS:明天要出个短差,大约2-3天就回来,正好我趁这几天再复读一遍前面的,然后顺顺后面的细纲
其实后面的内容大致都往收尾去了,不是说很快就要完结的意思,只是剧情上该往回收线了,然后眉眉也是在这个过程中被攻略的~
谢谢陪我一路走来的小可爱们,你们就是我的动力,没你们我真的会变得很懒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一个懒人会坚持更了一年多,希望我能像最初设想的那样,把这个故事原原本本给大家展现出来,不辜负大家期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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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八章将军百战死
言琛前脚刚走,星连后脚就来了。
言清漓开始还以为言琛又折返回来,结果发现是星连,很是意外“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她穿鞋下地,向外张望,没见倒琥珀的人影,猜星连是悄悄潜进来的。
星连神采奕奕的,却在看到她的脸时一怔“你的脸怎么了”
言清漓轻轻碰了碰脸颊,不想再解释一遍了,拿起包了冰块的巾子捂住,莞尔道“没什麽,不小心撞着了,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她今夜才从言府搬出来,落脚还不足一个时辰。
撞的星连依旧狐疑地盯着她的脸,说道“我原是去了言府的,你不在,后来听到你兄长与下人说要出去寻你,我便偷偷跟在了后面,方才看到他走了,我才翻墙进来。
真懂事啊,一丝麻烦都不给她添,居然知道避开言琛。
言清漓见到乖巧听话的星连,心情都跟着轻松了些。
——这不比满腹坏水,爱拈酸吃醋,成日算计如何让她塌墙的宁天麟讨喜百倍?
想起宁天麟,又想到今晚宫中的事,她忍不住担忧好奇,忙拉星连坐下问:“今日面圣怎么样?四殿下那里可还顺利?陛下可刁难你了?”
星连被她一打岔,目光从她脸上移到她眼睛上去了,一一回答:“四殿下的计划很顺利,陛下也没有刁难我,倒是他的臣子们觉得我是江湖骗子,还叫我给他们相面,幸好有一位好心的大人为我解围。”
说着,他又微微蹙起眉:“就是可惜了,我瞧着那位大人的面相,并非长寿之相。”
听到一切顺利,言清漓就放了心,随口问:“哦?是哪位大人?”天气炎热,见他额头有汗,又给他倒了杯水。
星连咕咚咕咚喝完,摇摇头道:“我不认得他……对了,我今日见到了那位裴将军!”
裴澈?
言清漓不知星连突然提裴澈做什么,就见他清秀的眉拧在一起:“裴将军今夜送我出宫后,忽然对我出手,我下意识就还了手,他却只是试探我几招便罢,然后就问我今日怎麽没有带着那把木剑。”
星连露出悔色,像是做错了事一般,觑着言清漓的脸色道:“我觉得他一定是认出我便是那日伤他取血之人了,他会不会已经猜出我是受你所托?我担心他会因此来寻你麻烦。还有,我觉得这位裴将军真的很奇怪,他的面——”
才轻快起来的心,在听到这个名字后又蓦地发沉,言清漓有些不耐道:“无凭无据,他便是知道又能如何,无妨的,你不必担心。”
裴老夫人都是因她而死的,她与裴澈的梁子结得已经够深了,也不怕他再多知道些什么,来便来吧,难道她还会怕他不成。
见她面色不虞,眸色冷若冰霜,星连悻悻地“哦”了一声,默了半晌才道:“……那我该走了,四殿下要我做的事情已经完成,我这便去送那位小世孙回师门了,今晚过来,就是特意来与你说一声的。”
言清漓只顾着想裴澈的事情了,听到星连这么一说,才猛然回神:“连夜走?”
星连点头:“是,今夜赶去庄子上,明天一早便可启程出发了。”末了,又低低地补了句:“早些送到,就能早些回来。”
言清漓没想到他会这般匆忙,急忙去箱子里取出些银票,又装了些干粮,还有一堆瓶瓶罐罐的丹药,以及几包配好的药材交给星连,叮嘱他不要忘记让裴冲在路上按时服药,每日两付,夜里尽量歇在驿站,免得舟车劳顿,那小孩吃不消,之后又嘱咐了乱七八糟的一堆……
星连也不嫌她唠叨,都认真听了,最后将包袱挎在身上,将要推门离开时,又转身回到她面前。
言清漓以为他忘了什麽,正要询问,他却忽然俯身吻在了她唇上。
她微微一怔,捂在脸颊上的巾子掉了。
除却她主动外,这白纸般的少年每一次想要亲近她时,都要先问一问:这里我可以尝尝吗?那里我可以碰吗?或是用眼神动作向她试探询问。
这大概还是他第一回“不问自来”。
柔软的唇瓣相贴,少年轻轻吮着她的,只是浅浅的吻,却恋恋不舍地停留了片刻。
分开后,少年的脸已经红了,眸子却异常的亮,但在见到言清漓惊讶的神情后,又慌张无措起来:“那个……我……我忘了问你同意的,要不你再亲回来……”
听起来是挺公平的。
星连走后,言清漓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一会蹙眉,一会发笑,后来许是身子实在太乏了,不知道什麽时候就睡过去了。
言琛回来时,她正酣睡,也不知梦到了什麽,嘴角微弯,难得自己一个人时还能睡得这般安穩。
言琛被她所染,不由也微微勾起唇角,上床轻轻拥住她。
夜,好眠。
……
同夜,数千里外,受宁朝皇帝之命前来驰援金昌国的慕老将军,与长子慕城及孙儿慕晚意被逼进金昌国的悬谷口内。
谷口两侧的高崖上正在不断砸落巨石,慕家军避无可避,被砸中的人轻则头破血流,重则倒地不起,一时间,谷中地动山摇,战马嘶鸣,到处都是嘶吼惨叫声。
巨石过后,崖顶又站起数不清的敵军,一辆辆满载弩箭的床弩车被推出,密密麻麻的弩箭疾速破空而下,伴着一道道流光飞射,一个接一个的慕家军被射穿,惨叫着倒下。
狭窄的悬谷口,就像一只巨大的棺材,棺材口上围满了猎食者,将棺底四散逃窜的猎物一一捕杀。
箭雨过后,敵军纷纷从崖上冲殺而下,每人手臂上都还绑着一只前所未见的机括弓弩,慕老将军祖孙三人硬拼不过,率领为数不多的兵将奋力冲向悬谷口外,后撤途中,一发连弩射中了慕老将军的肩膀,慕老将军从马背上滚落。
“父亲!”
“祖父!”
慕城与慕晚意立即折回,父子俩也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满脸血污。
满头白发的慕老将军气喘吁吁站起来,厉喝着将箭矢拔掉,旋即又翻身上马,将战马一横,手中长矛指向身后的追军:“城儿,你与意儿快走!老夫都这把年纪了,今日就为你们断后!”
前有金昌国叛军,后有乌蓬国追兵,即便冲出这悬谷口,有两军夹击的话,也不见得能逃出生天,唯有拖延追军片刻,才有取得一线生机,只不过,祖孙三人是无法同时走出这悬谷口了。
慕老将军年事已高,又已经受了伤,凭他一人,想必拖不住片刻,慕城将军毅然决然站到慕老将军身边:“父亲!儿子与你一起!”
慕老将军抬眼望了望悬谷口上方黑漆漆的天,想他东征西讨大半辈子,最后,就要埋骨在这异族他乡了。
慕老将军看向长子的眼中有欣慰,有不舍,有决绝,有歉疚,最后均化为一声仰天大笑,拍着慕城的肩膀说道:“好!不愧是我慕震霆的儿子!”
慕晚意立刻挡在他二人身前:“爹!祖父!你们走,让孙儿留下断后!”
慕老将军一把将他推开:“晚意,你速速回去守好嘉庆关的关门,莫让羌人有机可乘!还有,速将金昌国这边的情报送与陛下知晓,这是军令!”
慕城将军将腰间匕首扔给了慕晚意,爽朗笑道:“你小子必须给我活着回去,绝不可以死在逃跑的路上!晚意,你记着,咱们慕家的儿郎,要死只能死在战场上!”
慕晚意领命,一骑绝尘冲出悬谷口,再回望时,只看到父亲与祖父同他背道而驰,越来越远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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