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位举世皆知的魔头长得并不吓人。相反,他生得一副矜贵相,声音极好听,模样也极好看,尤其是眉眼。
他的眼尾微微下撇,自上向下看过来的时候,像寒池里刚化的墨。
可那又如何?
别说手下这些邪魔煞将了,就连当初的灵台十二仙,他也说杀就杀。谁能不怕?
他说话,怕。
他不说话,也怕。
再像这样歪一下头,就他娘的更要命了!
众人冷汗涔涔。
须臾后,最先说错话的人周身一抖,绷不住道:“城主,城主我错了。是我口不择言,我不该提锁……啐!总之我不该!我真是、我真是——”
他朝自己嘴边抹了一道血痕,正要下狠咒发毒誓。
就听乌行雪说:“你错哪儿了,我不明白。”
“……”
“还有,你叫我城主?”
“……”
草。
城主这词又怎么你了,也不能叫?
岸边几人在层层诘问下快疯了。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树上那位其实早就崩了——
乌行雪脸上波澜不惊,心里却巨浪滔天。所思所想只有四个大字:怎会如此!
他只是睡了个囫囵觉,怎么就上了别人的身???
明明前一刻,他还是鹊都的王公显贵。刚搁下曲水宴上的玉醑酒,披了大氅回府。
鹊都连下了两天雪也不见停,路有些难走。他个头高,小厮伞撑得吃力,歪歪斜斜。
他看不过眼,把伞接来自己打了,又将袖里的玉手炉撂过去。引得小厮一路受宠若惊。
府里的人早在房里摆好了汤婆子,暖和得很,以至于他进门就犯了困。
他记得自己随手抽了卷民间话本,倚在榻边翻看。
窗外冬雀落在护花铃上,当啷作响。
他听着、看着,不知怎么就支着头睡着了……
等到被嘈杂人语惊醒,再睁开眼,就发现自己到了这个鬼地方——
四周是茫茫水面,大雾漫天。
水中央只有一株枯树,孤零零地立着。水下影影绰绰,皆是青白色的短枝。
他起初以为,那是鹊都风靡过一阵子的白珊瑚。细看才知,那全是人臂。
全是人臂啊……
而他就站在枯树随时会断的枝干上,赤着脚没有支点。
……
还有风吹他。
还晃。
还满手血。
天知道那一瞬,他有多想骂人。
诗书话本里的人阖了眼都是“忽梦少年事”,到他这就来了出“鬼上身”。
噢,错了。
是他上鬼的身。
托岸边那几位碎嘴子的福,他尚未来得及说错话,就弄明白了最要紧的几点——
这鬼地方叫苍琅北域,是专囚魔头的的地方。
他就是那个被锁的魔头。
岸边那几位似乎是他曾经的手下,其中一位闯进来的时候,手里还拖着半截血淋淋的尸首,面无表情地踢进水里。
可见没一个善类。
被这样的人围着,他能说“我不是原主”吗?
说了,那几个诚惶诚恐的手下怕是要当场变脸,把他也撕成两截,扔进这满潭死水里。
所以他只好一边洗着手上的血,一边斟酌着套他们的话。
结果套了大半天,就套出“城主我错了”,“城主我闭嘴”以及“啐”。
要了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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