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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复杂。

段迢前两天刚把一批绣好样式的手帕交给大婶,可是这一次她手里却是空空的,没有像往常一样手里攥着个牛皮纸的信封。

段迢忽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把孩子抱到摇篮床里,然后才慢吞吞地踱步到大婶面前。

大婶看着段迢,一脸的欲言又止,段迢却忽然说道,他出事了是不是?

大婶满脸的不可置信,待看到段迢没有任何的玩笑之意后,才从怀里掏出张纸条来,她把纸条交到段迢手里,语气很沉,他被枪打中了,当场走的,想来应该不太会有什么痛苦,这纸条是他的同志交给我的,说你看了,就全明白了……

大婶还想再说什么,但段迢捏着那张纸条,整个人都绷得很紧,说我想单独待一会。

大婶点点头,帮她合上房门就走了。

段迢的手掌全都是汗,汗水润湿了纸条,但还是能看到那上面用毛笔小楷写着八个字——流水迢迢,朝朝暮暮。

那是两年前在督军府,段迢特意写给林暮的情诗,当时他呵斥她,请她自重,段迢生了气,暗自发誓再也不要理他了,但当天晚上还是忍不住去他屋里找他。

这纸条被林暮小心妥帖地藏在怀里整整两年,直到这纸泛黄被重新还到原主人的手里。

段迢感到体内所有的劲都被抽走了,她用尽全力才让自己重新坐回到椅子上。

她脑子里一帧帧地闪过那些过往的画面,督军府初见时她对他的无礼,他帮她修好风筝后她的心动,她写给他的情诗,他给她做的蜻蜓风筝,他的手在她肌肤上的放肆和迷恋,她跪在父亲面前求求他网开一面时的悲怆,她去见他最后一面时的指责和绝望……

这都是他们共同经历过的事,可是只有段迢自己知道的事,林暮却永远都不会再有机会知晓了。

段迢在段白锐那求来的半个时辰里,她却没有直接赶去见林暮,她先是去了林暮惯常去的那家风筝店告诉了店家林暮要被处决的时间和地点,因为她曾经跟踪过林暮,知道他一来到这家风筝店,就会被店家请去二楼,一去就是个把来个时辰,有次她单独来店里,要求去二楼看看其他风筝,店家却婉拒了她,说二楼压根就没有风筝。那天她没有等到店家的任何回应,便心急火燎地赶去见林暮的最后一面,她不知道林暮最后到底走了没有,但督军府败落后,她便很“顺利”地在这条小巷里安家落户,付的租金只用别人的一半,房东对她很客气,隔壁大婶也很照顾她,她的刺绣明明那么难看,却还能得到那么丰厚的报酬,最重要的是,她分娩当天,她在昏迷之前,虽然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样,但分明嗅到了他身上那种淡淡的,却足以让她安心的气息。

林暮他多笨啊,他以为他躲起来她就不知道他的存在了吗?

可是他忘了,她教他写过毛笔字,他写在信封右下角的字迹她再熟悉不过了,她与他同床共枕,就算见不到他的人,但怎么可能会忘记他的气味呢?

她只是在等,等什么呢,也许是在等他有天实在忍不住,就会叩开她的门,说想要抱抱儿子看看她。

也许是在等他口中那句“没有国,哪来的家”,变成“山河无恙,百姓无忧”。

也许她什么都没有等,只要能经常闻到他身上的气息,能拿到那个写着她名字的信封就能一直安心。

可是他偏偏连这点都不能让她如愿。

段迢没有哭,她忽然想起箱子下还压着一只蜻蜓风筝,那是他做好后说要放给儿子一同看的。

段迢把那只风筝从床底下拿出来,然后她在这个深秋的院子里,在凛冽萧索的风中,开始放一只青翠欲滴的蜻蜓风筝。

在风筝越来越小的视线里,段迢仿佛看到,一颗子弹斜穿着透过林暮的胸膛,然后地上就会出现一滩鲜红的血,那是国家的颜色,也是她这一生无法再触碰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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