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打工后他们家水田也租给别人了,只留了一块菜地,那时他几岁?爸是哪一年开始去打工的?好像是92年?还是更早?
晚上八点多,列车已经开动快七个小时了。刘洋接到他爸每晚例行的电话,搞不清出于什么心态,他没说自己被表姐表妹逼着回老家了。
从海市到老家的直通车是普快,快二十个小时的车程,表妹挺照顾他,给他买的是硬卧,早上五点多,列车员在走廊中走动,“有没有下车的?XX站到了!”
刘洋一下车连打几个寒颤。
十月早上五点多的北方乡村,气温比海市低了至少五度。
他缩着脖子走出火车站,茫然看看街两边,行人寥寥,也没车。
幸好他家离这个只有最慢的列车才停下的火车站不算很远,走半个多小时就到了。
他哆嗦着,呼出的气都变成白的了。
这时天还黑沉沉的,走着走着,天空变成灰蓝色,田地上起了一层浓浓的白雾,田埂上行走的农人挑着担子,戴着帽子,远远看着都是灰扑扑的,看不清是不是熟人。
终于看见家中大门的时候刘洋鼻涕都冻出来了,耳朵也冻得生疼,他跑了几步,发现脚趾尖每跑一步也很疼,冷死了!
他满心指望回到家,坐在暖烘烘的厨房火炉前烤烤火,谁知道吃了闭门羹——大门锁着。从外面锁的。
刘洋绕到后门,门还是锁着的,“妈——妈——”
邻居老奶奶推开门,“洋洋?你咋回来了?你妈下地去了。来来,先来我家坐!你这孩子咋穿这么薄?”
邻居一家只有老奶奶醒了,正烧火做饭呢,她看刘洋又冷又饿,给他冲了碗糊米茶,又从灶头水罐里捞出一个头天临睡前放进去的鸡蛋。
这可救了刘洋的命。
他又问老奶奶要了件袄子——也不知道是谁的,脏兮兮看不出来原色,还有股类似猫狗身上的味——这时候还要啥自行车,保命要紧。
裹上袄子,刘洋跑去他家的菜地,刚一站上田埂差点滑个仰八叉,他穿的皮鞋不把滑,地上霜重,一脚滑下去踩进泥巴地,幸好这时候冷,泥土冻得硬硬的,要不鞋子就陷进泥巴里了。
终于找到妈妈时,刘洋一瞬间明白了表姐她们非为什么要他回来一趟。
他的妈妈,用头巾包着头脸,提着一个大木桶,穿着胶鞋走在冰冷的泥地里,她呼吸的白气凝聚在她脸庞周围,有的化成霜挂在头发上还有头巾遮住的口鼻外面。
“妈——”刘洋大喊。
“啊?”妈妈呆立在原地,像是在确定自己是不是做梦,愣了一会儿扔下木桶跑过来,“洋洋?你咋突然回来了?出啥事了?雯雯——你爸,你们还好吧?”
刘洋哽咽着,又喊了一声,“妈!”
妈妈可给吓坏了,抚摸着他的头脸,“怎么了?出啥事了?你说呀!”
“没事。爸和妹妹他们都好,小妹也很好。我——我就是突然想你了,想看看你。又怕你笑话……所以才……”刘洋搂住妈妈的脖子,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他抓住妈妈的手,她戴着棉线手套,摸起来又潮又冷,他为她摘掉手套,看到红肿得像小胡萝卜的手指,攥在手里凉冰冰的。
“妈,跟我回家!”
“哎。你饿不饿?这穿的谁的破棉袄呀?你想吃点啥?”
刘洋心里越发难受。他是傻子么?他的良心呢?他在城里过的什么日子?他妈在乡下过的什么日子?
种萝卜?为什么他会同意让他妈留在乡下种萝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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