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茫茫中,满城尽是飘荡的灰尘,焚烧的烟气,还有经久不绝的血腥。
天穹陷入一片暗红,如血染,如火烧。
朝露遥遥望见一队交河城的平民和俘虏,正如残魂一般步入北匈人圈定的火堆前,稍后便传来惨叫声。
北匈入城后第一件事便是屠城。
她从前三哥说起过,北匈每每攻下一国的第一座城,必要大开杀戒,屠尽一城,一振军心。屠城,是北匈在西域攻城夺地的惯例。
既是为了震慑敌军,使之战栗,不战而降。也是为了斩草除根,给予毁灭性的打击,以防后变。
朝露一路望着这处炼狱之所,双手颓然地从囚车的栏杆处滑落。
从前只当战争不过是故事,今日亲眼见到两军交战,存亡之际,她才切身体会个中的无尽残酷。
身边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无言沉默地望着眼前惨烈的景象。
空劫眉宇沉定,面无表情。口中诵念不止,悲悯的往生经文自他薄韧的双唇间念出,化作梵唱,荡涤诸天血秽。
他的声音一贯的沉定肃穆。掌中的佛珠随着诵念一颗一颗捻过。
听到他无声的颂经,朝露因满目疮痍而哀恸的心渐渐平静不少。她不经意地低头,注意到他手中那串黑琉璃的佛珠。
她忍不住捞起垂下来的那一段,放在手中细细一看。
一颗颗晶莹透亮,珠面漆黑如镜,可以倒影出她缩小的面容。
“咦,法师用的也是这种佛珠吗?和我一位故人的……好像。”
确实,和洛襄那一串有几分相似。
她在莎车见过不同的僧人,用的佛珠都是不一样的,有大小叶紫檀的,也有菩提木的。琉璃做的佛珠,她只见洛襄用过。
她一直觉得,琉璃衬极了他。
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
朝露想起洛襄,尚在遐思,她掌中冰凉的琉璃珠串如流水般缓缓滑落,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眉心一跳,撩起眼皮,对上那双隐在黑疤之中琉璃般清亮的眼。
他在无言地凝望着她,好似要将她看透一般。
这一世的相见,她面对他时,向来不是低头就是垂眸,一直没有这般完整地看过他。
此时,昏昧的夜色将他的面容染作茫茫的黑,巨大的面疤便随之匿在了黑暗之中。
随着她目光细细描摹出他的轮廓,莫名的熟悉之感涌上眼帘。
她的瞳仁渐渐张大,心头莫名狂跳起来。她双眸一眨不敢眨,生怕一动,眼中捕捉到的幻象就会消失。
“洛襄……”未经她思量的唤声,脱口而出。
这一刻,正在从她指间抽离的佛珠顿住,最后一颗琉璃停在了她的虎口处。
朝露低头看一眼手中的佛珠,又猛然抬眸。
恍惚间,她在他深潭一般沉寂的眸子中,好似看到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波澜。
是讶异,是动容,是隐隐的期待,还是深深的痛意?
囚车的车辙停下,火杖幢幢,押解的甲兵解开囚车的锁链,靠近了他们。
凹凸不平的黑疤在明亮的火光下骤然显现出来,狰狞如兽纹,触目惊心。洛朝露正凝神细视,一时不防,吓得后退一步。
虚相尽散,万般皆空。
手中的琉璃已被全部收走,连带着他目中若有若无的波澜,尽数埋入他眸底的深潭。他望着她,已恢复了冰霜般的神容,冷冷道:
“女施主认错人了。”
语罢,他闲庭信步下了囚车,独自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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