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额角被尖石砸破,一道鲜红的血痕自漆黑的浓眉蜿蜒而下,连带着眼眶都似布满血丝, 显得凶厉异常,满堂佛光都压不住的鬼煞之气。
僧袍染血, 黑疤骇人,手里还握着不知沾满谁的血的红刃,似是方从炼狱归来的修罗。
他光立在那里, 躁动而纷乱的人群便被震慑住了, 骂声和人语渐渐消了下去。一时间, 佛前肃穆万分。
男人黑而沉的眼微微狭窄了一瞬,修长的手指血迹斑斑, 微微抬了一抬。
身后的一众甲兵会意,再不迟疑,各自拿起早已备好的粗绳,三步并作两步跨上佛龛上,将佛像团团围住,自上到下捆了起来。几人在佛龛下拉绳,几人在佛像后推。
顷刻间,高大的佛像便连座拔起,佛面向下,轰然倒塌。一并碾碎了佛龛,香烛供果,鼎炉经幡,散落一地。
男人缓缓走了过去,敛袖拔出了佛像眉心的箭矢。
只须臾,佛像自眉心开始崩裂,面容狰狞,慈悲之相荡然无存。
终不过一方虚假造像,而不是真佛。
呆愣的人群中先是传来一声低低的啜泣。紧接着哭声蔓延开来。在场之人如海浪一般伏跪于地。
信众痛哭流涕,纷纷抱住正往外运送的佛像,以身挡护佛面,佛手,佛脚,不让甲兵搬走。
有人举臂,颤巍巍的手直指躲在甲兵身后的朝露,又指了指佛殿前岿然不动的空劫,愤然道:
“你们、你们毁坏佛祖之像,所造之罪等同出佛身血,是要下地狱的!”
出佛身血乃五逆罪之首,罪名极重,来世定下地狱。佛经故事中,释迦摩尼成佛,遭其兄弟提婆达多嫉恨,以巨石害之。一出佛身血,提婆达多脚下大地裂开,生身堕入地狱。
听到如此威胁,扛着佛像的甲兵抹一把额汗,犹疑之间,脚步慢慢顿了下来。
滔天怨气和满堂泣声中,空劫面无表情,视若无睹。
他轻轻一拂袍袖,锐利的眸光环顾一圈殿中的诸天神佛,高声道:
“若佛祖降下惩罚,皆由我一人承担。要入地狱,也是我一人入地狱。与在场诸位,无甚关系。”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百转不回。
虽千万人,吾往矣。
又是一阵死寂。
那人并不罢休,又指着一个个搬运佛殿金像的甲兵,目眦欲裂,斥道:
“你既为佛门弟子,今日自恃兵力,破灭三宝。阿鼻地狱不论贵贱,你念多少佛经都不得救,你何以不惧?”
空劫神容平静,一派死生置之度外的淡然,冷冷道:
“高昌国破灭在即,若为万千人命之故,我不辞地狱诸苦,心向往之。”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尤未悔。
朝露凝视着他的侧影,想起了他前世曾教给她的一句诗词,眼眶微微发涩。
前世一些早已模糊的画面在心底浮现。
彼时窗外微雨,梨花清落。
她咬着笔杆,读不懂面前这句楚辞的含义,看一眼酥润的雨水里,一双飞燕的剪尾沿着宫墙的兽脊斜斜掠过。
屏风那头,国师看出她的疑惑,又念了一遍: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尤未悔。”
“意思是说……”他从案前起身,遥望雨雾下浩大的皇城,道,“君子追求心之所向,纵使万罪加身,永堕阎罗,亦不会后悔……”
当时,恰逢荒年,旱灾频发,朝中财政用度不足。朝露听闻,国师熔了近百座寺庙的佛像,铸造铜钱,下发赈灾。因此,为信佛的朝臣所弹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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