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夫人又叹一声,道:“你不明白,那捉拿老爷的钦差,乃是当今圣上的第七子,当日府门前迎接时,我观其人,便不似从前那些容易打点应付的,以他的身份,若真狠下了心肠要整治老爷,哪里是那样容易善罢甘休的?”
那丫鬟平日虽一贯跟着汤夫人,却并不似她自小在父兄耳濡目染下对官场这些门门道道清楚,只恼道:“凭他是什么皇子、什么钦差,老爷又没犯什么过错,替皇上勤勤恳恳办差,又是朝廷命官,他怎能没凭没据的抓人?难道是仗着咱们好欺负,没人撑腰不成?”
一个丫鬟,即便挂心主家,这般说话也已放肆得紧,很是不该,几乎全无规矩可言,可不知为何,汤夫人却全然不曾责怪她,反倒还握住了她的手,柔声无奈道:“盈珠,这些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万不可在外人面前胡说,以免招祸。”
汤夫人本就出身江宁汤家,她父亲是上一任的江宁织造,兄长子承父业,她自己则是林家主母,对织造局那看似光鲜亮丽皮子底下的一团污糟,岂能不知?
只是这些涉及朝廷阴私,盈珠即便不懂,她也不能解释,只能缄默不言。
盈珠道:“奴婢知道,只是心疼夫人罢了,您好容易又有了身孕,这才没诊出两日,老爷尚且不知,便被钦差捉走了,都是这个钦差……”
原想说都是这个钦差不好,却又想起方才汤夫人不让她议论钦差的是非,只得改口道:“说到底,夫人既然已经叫了人回江宁报信,又何必一定要自己动身?眼下您才刚得喜信,正是要悉心静养的时候,如此车马劳顿,若是动了胎气,可怎么好?”
原来汤夫人嫁到林府,已有近十年,却始终未与丈夫育有子女。
其中缘故,说来话长。
林家历代家主虽然大多短命,林氏一门后人人口却颇为兴旺,到了林有道林有路的父亲这里,府中除了正夫人所出的一对兄弟,里里外外少说还有七八个妾仆所生的少爷、五六个小姐,至于流落在外没名没分的,更是不知凡几。
这么一大家子人,热闹是可想而知的,是非不断,亦是可想而知的。
汤夫人嫁入林府后,没多久,公公便得了急病撒手人寰。
林有道的一屋子庶出兄弟尽管不敢打织造局的主意,却都盯着林府偌大的家产,个个都觉得那些东西里,该有自己一份,都虎视眈眈,不肯罢休。
汤夫人才刚嫁入林府,就要眼睁睁看着丈夫家业被这样多人七一口、八一口的分去,哪里肯依?
她在江南也是有头有脸名门所出的小姐,一贯好强,素不肯服输,又有家学渊源,公公早死,婆母又性软,她也就顺理成章做起了说一不二的当家主母。
整整四五年的光景里,林府后宅你方唱罢我登场,汤夫人睁了眼在跟人斗,闭了眼在算计人——
后来终于累了,便总想,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
日子终竟是看不到头的。
有些事就是如此,越盼,越不如人所愿,等终于如人所愿了,却也早已不盼了。
后来汤夫人骤然发现,偌大的林府不知何时,已经再没有敢不知死活觊觎家产的人了。
就连敢和她顶嘴的人,也没有。
她和丈夫把最后一个庶出的妹妹嫁了出去,那妹夫家在辽东,妹妹的嫁妆足有十几箱,但林夫人心知肚明,这十几箱里,真值钱的东西,左不过也就只有个三千两出头。
小妹生的国色天香,自小姿容出众,又善文辞,林有道原本打着用着妹妹嫁个豪族、攀个好妹夫的主意,只是不想用力过猛,适得其反,小妹才名艳名远播在外,人人知道杭州织造林大人有个才情美貌皆不逊于映月楼花魁娘子的小妹,这名声虽大,却不太好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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