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闻衍再没了上次那种悠哉游哉的神态,满脸阴沉,见了青岩便冷笑道:“公公好歹也是圣人身边的体面人,却用这种腌臜下作的手段逼本王发兵,难道也不怕说出去让天下人讥笑么?”
青岩摇头道:“郡王所说‘腌臜’之处,咱家却委实不知从何而来,难道劳动郡王替万岁赈济灾民,这便是腌臜么?皇上是九州共主,黎民百姓之君父,如今青州、茂陵城破,林州陷于战火,数万百姓流离饥寒,郡王安坐于河阳城中,安知凌阳河对岸已是流血千里,饿殍遍地?如此惨状,万岁身为天下人之君父,自然于心不忍,这才命咱家敦促郡王赈灾放粮,安置流民,岂非君父之至慈至善,何来腌臜之说?”
闻衍虽颇有些机辨奸狡的小聪明,但却都不是正经读书学文习得,大多是这些年伙同底下那些一味媚上求宠的下人奴才们学来的,遇上青岩这种说着头头是道漂亮话却能堵死人的,哪里接得上话茬,又想到如今城内城外已聚集了数万流民,即便此刻再去把那座桥毁了,也为时已晚,他此前并无赈灾准备,王府和城中粮食哪里够得上救济这么多灾民,只怕撑不了几日就要放完,届时万一生了民变……
青岩笑了笑,温声道:“郡王到底是万岁的亲侄儿,只要别会错了主意,坏了朝廷的大事,皇上心里自然是挂念您、疼惜您的,怎会眼见着河阳陷于险地,而掷郡王于不顾呢?最多再过十日,朝廷的援军与粮草就能到了,届时自会帮着您赈灾,只要能守住林州,河阳当然也会安然无虞。”
“可若是郡王会错了主意……”他轻笑了一声,“小人说句难听的,您可别见怪,郡王爷莫不是自忖着当年皇上怜惜名声,因怕担了残害手足的骂名,并不计较老王爷于先庆王之事,放了老王爷一条生路,便觉得如今皇上也碍于名声不会动您?可您的目光也该放长远些,别光看着令尊一位,也该看看当年的应王,曾经是何等的声势?可后来呢?”
年轻内侍说这话的语气幽幽的,分明是威胁的话,声音里却没什么威胁的狠意,反倒似在回忆,又似在叹息:“若真碍了咱们这位万岁眼的,可别管什么兄弟、叔伯子侄,又有什么干系?真以为万岁会念旧情不成?万岁要谁生,谁便生,要谁死,谁便死。”
“郡王爷,您说是不是?”
闻衍没答话,倒是真想起了那位曾经权势煊赫的皇叔祖的下场——
他毕竟年轻,虽然心中认定了父王当年病死与皇帝叔父脱不了干系,这才带着股怨气对皇帝的旨意阳奉阴违,更有些想故意拖死那守城的堂弟的恶毒用意。
他是有心想要皇帝也尝尝痛失骨肉至亲的滋味的,可除了当年父王的死,闻衍也的确没再直接的面对过皇权的威压,这些年来天高皇帝远、随心所欲的日子险些让他几乎忘了那种生死掌握于他人之手,被操控者对强权本能的恐惧和无力。
眼下却因为这内侍的敲打,忽然又回忆了起来。
闻衍一时有些失神,脸上竟也渐渐失了血色,再没说出话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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