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辞行,君臣二人谈了一夜,出来的时候严嵩两眼通红,据宫中传出来的消息,皇帝同样也面露伤情。严阁老二十年深得圣心毕竟不是假的,君臣之间也确实有情份在,人要走了,抚今追昔,皇帝看着白发苍苍的老臣,原本一心想遣走他的心思也开始动摇。
最后,严嵩还是走了,六月中旬时候启程,结果兴许是年纪大了,进入直隶境内时便病倒了,嘉靖帝闻讯,还派了宦官与太医前往探询,让他就地休养,直到病好了再动身。
时光慢慢滑过,眨眼之间,赵肃入翰林院也有一年了。
翰林院的工作,对一般翰林来说,算不上忙,可也不会太闲,上至论撰文史,或者是随侍御前以备皇帝问询,下至整理书册档案,基本上每日都有事情做,偶尔也能泡上壶茶,聚在一块儿聊聊朝政八卦,但对于赵肃来说,他又多了一个额外的差事,那就是教导裕王世子,所以每日基本上是翰林院和裕王府两头跑,间接也算锻炼身体了。
这一日他忙完手头的事情,又到裕王府去。
轻车熟路地走进朱翊钧的院子里,远远便看见朱翊钧趴在那里习字,旁边还站了个人。
他的脚步声惊动了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抬头看他。
朱翊钧是面露喜色,另外一个人则微微一笑。
“少雍来了。”
是张居正。
赵肃不敢失礼,忙拱手道:“张大人!”
此时的张居正,年过而立,正是风华最盛的时候,虽然面色白皙,却并不阴柔,站在那里,目光湛然有神,气度渊渟岳峙,已经隐隐有了他老师徐阶的真传。
张居正笑道:“少雍不必多礼,我路过这里,碰巧看见小世子在读书习字,便进来瞧瞧。”
他本身也是翰林院的侍讲学士,掌管着翰林院,论起来还是赵肃的直属上司,理应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但他之前因为要兼着国子监那边的差事,也是几头来回跑,又要不时去徐阶那里议事,算起来跟赵肃见面的次数也寥寥无几。
此刻近身见了,便仔细打量起来。
殊不知对方行礼的同时,也在暗自打量他。
张居正心道:这赵肃得师相几番夸赞,想必别的方面定有过人之处,只是单有一点不好,那便是形容姣好,面相偏于柔和,相由心生,难怪连教小世子也诸多纵容,令得世子的字至今也没什么长进。
赵肃想的却是:张大人下颌那三缕长须果然黑亮润泽,柔顺飘逸,不愧是上了《明史》流传千古的名须,如果再配上一句广告词,那就更妙了——我只用飘柔。
第43章
朱翊钧见了赵肃,早就想扑过来,碍于张居正在侧,总算没忘记自己的身份和平日的教导,委委屈屈地勉强克制住身形,但渴望的眼神早就不住地往赵肃那里瞟。
在张居正强大的气场面前,小朋友感受到莫大的压力,所以非常期盼赵肃来安抚自己受伤的幼小心灵。
赵肃看得好笑,事实上朱翊钧面对高拱或陈以勤时,也没有这么老实过,只不过张居正来的时日不长,朱翊钧还摸不清他的脾气,也不敢太过放肆。要知道这个时代极为尊师重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连帝师也不例外,连当年荒诞出名的正德皇帝,对待老师同样也是敬爱有加。
张居正没有注意到朱翊钧的小动作,他正想着该如何措辞告诉赵肃:“少雍,我刚从老师那里得知一个消息。”
赵肃心中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边关急报,俺答攻辽阳,辽东总兵杨照亲自率兵出击,中伏身亡,你的老师出关接应杨大人,”张居正沉默片刻,“……也一并殉难了。”
赵肃略呆了呆。
他忽然想起六七年前,第一次见到戴公望的情景。
那个站在知县和族长旁边,貌不惊人的中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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