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与当年那个在自己面前夷然不惧的瘦小身影重合在一起,一时感慨万千。
他那个时候,纵然想到赵肃将来可能出人头地,却哪里会料到成就如此之大。
故人相逢,才恍然回首,原来已经那么多年过去。
同桌一个年纪四十上下的男人站起来,朝他拱手,郑重道:“大人,小民周霖,忝为广州商会的会首。自古重农抑商,您却道商者亦不卑微,大人所言,直是令人惊喜交加,陛下洪恩,重开海禁,恩泽东南数万商民,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我等自当遵纪守法,寻思报效朝廷,小民先代他们,谢过皇上,谢过朝廷,谢过大人!”
赵肃呵呵一笑:“这杯酒,本官端得手都酸了,不如诸位同饮?”
众人反应过来,纷纷起身,祝酒干杯。
这杯酒下肚,再次落座时,气氛就活络多了。
一时之间,举筷夹菜,交头接耳,互相敬酒,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角落那头的琵琶声再度响起,唱曲儿的女子虽然美貌,却有些怪异,赵肃看了一会儿,才认出那是个男人扮成的,并非真红妆。
只是他的声音婉转低柔,若不是喉结和身形暴露了性别,还真瞧不大出来。
这个时候南戏才刚刚兴起,并不普及,好人家的女子也不可能抛头露面,官员们应酬赴宴,有时也会叫这种扮成女子的小倌儿陪唱助兴,自正德皇帝起,男风盛行,这种弹唱也被视为风雅之举。
那人的声音不高不低,却如流水般随着琵琶声娓娓道来,赵肃听了一会儿,才听出他唱的是:都说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金风玉露,不如朝朝暮暮,君有情,妾有意,不若趁这太平盛世,共结一对好姻缘哟,好姻缘!
这词里虽有男女之情,但也歌颂天下太平,海晏河清,可谓应景,但赵肃不知怎的,脑海里却忽然闪过朱翊钧的面容,和他气冲冲的那句话:朕早就有心仪之人了。
等他回去,皇帝也该大婚了吧。
时间何其之快,自己看着长大的奶娃儿,已经是一国之君,将为人夫,将为人父。
范铭跟在赵肃左右,不敢有丝毫懈怠,此时察言观色,自以为有所发现,可惜却会错了意,凑近他耳边暧昧笑道:“大人,这人叫荣翠儿,唱腔可是广州首屈一指的,也没服侍过人,至今还是清清白白的身子。”
赵肃听得一阵恶寒,一个大男人,怎么就起了个娘娘腔的名字。
“这与本官何关?”
范铭见他面露不愉,连忙干笑含混过去。
赵肃却想起一事:“范大人,广州府开海禁,当有不少泰西人来此,你可与洋人打过交道?”
“大人放心,虽然朝廷恩准他们上岸贸易,但毕竟蛮夷外邦,我大明岂可说见就见,他们曾求见过几次,下官一次都没见得。”范铭忙不迭表态,又一次马屁拍到马腿上。
赵肃哭笑不得,也懒得教训他了。
不得不说,范铭的态度,也代表了绝大多数官员的态度,此时的盲目排外,与后世的盲目崇洋,堪称两个极端。然而这时候的排外,只是因为长期的封闭所致,一旦打开国门,开眼看世界,以中国人的智慧,断不会再固步自封。
士绅们轮番上来敬酒,赵肃喝了几巡,便不再喝,那些人转而围攻苏正和宗弘暹,可怜两人酒量不大,都喝得双颊通红,几近失态。
临近亥时,酒席才散,赵肃交代了侍卫薛夏几句,就先行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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