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绥之听他们无差别挤兑完一圈人,喝下最后一点儿酒,又用清洁纸巾仔细地擦了一遍拿过点心的手指,这才离开。
第二天从清早起就没有一个好兆头,天色阴黑,风吹绞得四处哗哗作响。
燕绥之在会见时间准时到达了看守所。
“稍等,我去把陈章带过来。”虎脸管教看他天天来,天天把陈章弄得神情恍惚,但偏偏没正经开口谈过案子,也挺倒霉的。连语气都缓和了几分。
燕绥之在会见室里老位置坐下,点了点头:“劳驾。”
结果这一等又是十分钟。
就连守在门口的管教都有点不忍心看了,其中一个往会见室里瞟了一眼,悄声对另一个道:“别是兜了一圈又回起点了吧,我怎么觉得陈章又要拒不相见了。”
“那也太难搞了。”
“这实习生也是倒霉,一上来就碰到个这样的当事人。”
“手气太差了。”
这俩以为自己声音很小,但实际上那种悉悉索索的小对话燕绥之能听清大半,顿时有点儿哭笑不得。
但他也不急,依然放松地靠坐在椅子里。
又十分钟后,门口的管教啪地一下靠着脚跟在墙边站直身体。
“见了鬼了,居然来了!”
“会见时间都过半了才来……”
走廊里响起缓慢的脚步声,很重很拖沓,伴随着手铐上金属碰撞的轻响。
燕绥之两手松松交握着搁在桌前,他知道,陈章已经想通了。也许之前有无数理由让他排斥和抗拒说真话,也许有无数障碍阻止他开口,但现在,他一定已经想通了。
今天的陈章看起来比昨天憔悴了一倍,眼下是大团的青黑,嘴唇上下的胡须已经连成了片,头发支棱着,就连常年潜水锻炼出来的肌肉也似乎塌了下去,被衣物掩盖。
但是他的眼睛很亮,目光很沉。
他在位置上坐下,缓缓开口:“昨天的录音,在我脑子里回放了很多遍,很多很多遍,所以我一夜没能睡着。我就听见我爸、我妈在耳边一直问我,苦不苦,是不是不要他们了……”
他沉静了一下,又苦笑一声,“我说,哪能呢……我只是……”
“我只是害怕见到他们……”
“你知道吧?我家有遗传病,到了60岁,十有八九要瘫的,我离那也不远了,顶多再有四五年。其实这种病不是治不了,包括我妈的心肺,真要治,找最好的医院自体培植,选个最健康的备份时段,养出来的器官把病损器官替换掉就行。我都咨询过的……就是……就是总挣不够那么多钱。”
陈章道:“如果是一个更有用一点的人,赚的更多一点,他们现在可能已经不用那样躺在医院了。所以我不想见他们,没脸见……离发病的时间越近,就越不想见,想走远一点,找一个他们都不知道的小医院等病发。”
“这两年,每隔几天,我就跟魔怔了一样幻想着,天上怎么不掉馅饼呢,或者哪里来一场龙卷风,卷一点钱刮到我面前……每天想每天想,做梦都在想。”
……
他像是把燕绥之当成了樱桃庄园里那种祷告官,把这些年的牢骚和梦话都倒了出来,越说越刹不住。
但是燕绥之没有催促,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耐烦,也没有露出什么怜悯或者同情的表情,就像在听一段平平常常的话,这反倒让陈章很放松,觉得说什么都没关系。
过了很久之后,陈章终于挖完了积尘已久的淤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直到这时,他才抬起眼,不避不让地看着燕绥之,“我想了一晚,觉得……比起天上掉下一把钱,他们应该还是更想看看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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