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轻轻点在伞柄上,这张画着白玉兰花的纸伞忽然一震,雨珠顺着伞沿飞了出去。
“你留着吧。”柳夺香说。他身形很快,转眼已经走到了巷子中,那些水里立着的青砖没有丝毫变动,甚至是涟漪都没有,雨都追不上他。
阿难握着伞的手一紧,也不多停留,快步跟了上去。
他们租的这院子很小很小,进门先是一棵小小的梨树。不怎么气派,但吹风吹起许多幼小洁白的花朵,看起来很是可爱。屋子里有人生火,却不是做饭,是在煎药。柳夺香闻见那股浓重的苦味当即皱了眉头,他的哥哥盘腿坐在檐下,揭开药罐往里头丢药材。
闻到的似乎已经不只是药味了,隐约还带着一股焦味,那人却浑然不觉。他看见了外头站着的柳夺香,把手上蒲扇一扔,语气有些讽刺:“下雨了不打伞?少侠好功夫。”
柳夺香把新抓回来的药扔过去给他,越过柳催进了屋子,他心烦意乱,听到外头那人遥遥说了一句:“药钱回头还你。”
他说完重新拣了一副药出来,对于柳催来说,煎药跟做饭一样是相当困难的事情,但是没有办法。柳夺香能出门帮他买药已经算是非常给面子,再发配他去煎药,只怕会原地将他这个亲哥哥扫地出门,柳催仔细考虑过,觉得非常不妥。阿难是个手笨的,甚至还不如他,因此有些事情只能柳催亲力亲为。
那日在画舫落水之后,他拼着命将叶听雪给捞了回来的时候,人彻底昏死过去了。柳催托着叶听雪顺着河水漂,那滋味并不好受,两个人都险些葬身鱼口。
叶听雪伤的极重,又是刀伤又是火燎的,又掉进水里淹得人事不知。柳催时常觉得人命其实比纸还要脆,那具残破的躯体好像一碰就能散开。但叶听雪的命又确实很硬,柳催在水里的时候已经感受不到他的呼吸和心跳了,但就算是这样他都没有死。
“不甘吧,舍不得就这么死了。”所以当柳夺香问这人怎么还没有死的时候,柳催只能给出这样的答案。
他嘴上说两不相欠,松开手自己掉进湖里等着淹死。柳催当时又惊又怒,觉得叶听雪还不如被他掐死,选这种窝囊的方式来摆脱他,他绝对不许。于是在画舫崩毁那一刻也跟着跳了下去,他抓住了叶听雪,努力把他带上水面。
柳催漂在水里的时候,曾经一度想把这个人丢到河里去,分明是他自己要去找死的,撇下他不过是遂了他心意罢了,他可是一点错都没有。可是当他看到叶听雪那张苍白漂亮的面孔,看到他即是昏迷也还靠着本能拉着他时,柳催知道自己和叶听雪之间那笔烂账再也算不清了。
不过没关系,如果真能活下来,他有的是时间给叶听雪仔细掰扯这段烂账。
他们攀着浮木,也不知漂了多久,才终于在河上遇到了艄公。艄公拉着嗓子不知道唱的什么调子,柳催是头一次觉得人声又那么好听。他费尽千辛万苦才惹起那渔家的注意,柳催好不容易上了船。老艄公的船篷里有一兜篓的鱼,旁边坐了个衣衫整洁,抱着玉笛把玩的少年。
那少年见了他先是震惊,然后嘴角一扯露出冷笑,他对着柳催说道:“真巧啊,在这里也能遇到兄长。”
老艄公见这两位是一双兄弟,当即乐得哈哈大笑,直呼道:“果真是冥冥之中注定有的缘分!”
柳夺香想不明白这老艄公怎么突然这么开心,临走还送了他们一篓子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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