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嘲笑她,他们每一个人,不论之前面对她时是抱怨过她,还是只会赞美她,他们都在那里嘲笑她。把她比作动物,比作器皿。有一个声音让她格外痛苦,那是一个拥有着美的质料的人,可以说,因为他比别人更多的美的潜质,她格外喜欢他。而他也格外喜欢她,在之前,看起来似乎是这样。有一次他对她说,为什么她不可以只和他贴紧彼此的心呢?他渴望得到她的爱,真正的爱,独一无二,忠贞不渝的爱,若是她愿意给他这样的爱,那么他也会给她这样的爱。那时候她说出了拒绝的话,因为她不懂什么是忠贞不渝的爱,她的心里从来没涌起过这样的欲望,她给不出她没有的感情。于是他就告诉她,没关系,他愿意等待,等到她懂的那一天。
就是这个人和在场其余人谈起,有一次,她曾经送给他一绺头发,并且告诉他,这绺头发要是拿去卖,可以卖很多钱。据此,此人现在笃定地对他的同伴们说:她一定卖过不少头发,说不定是从小卖到大呢,怪不得养成了这种放荡的性格,完全不是个正常的女人。
并不是被比作动物让她难过,也不是器皿在她心中有什么侮辱性,更不是放荡这个词对她来说是不好的,而不正常她更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她本来就深知自己是精灵抚养,在精灵中长大,一定会有在人类眼里不正常的地方。也不是因为明明没有卖过头发却被说卖过才令她伤心,因为她本来也不觉得卖头发有什么不对。使她感受到耻辱、感受到一种愤怒的是他们的口吻,他们的态度。不管他们用哪些词,说出哪些话,那些词语和句子的本来含义是什么,她透过它们听出了他们对她的轻侮。
这份轻侮,令她感到自己心上那层水晶的外壳有了破碎的风险。她意识到,原来这就是那块水晶上的弱点,她必须要离开精灵的密林的原因。
于是,她离开了他们。从此以后,她披上甲胄,把她受人喜欢的美严实地遮蔽起来,并且握上她所喜欢的那把长剑,不管这把剑是否会让别人觉得她古怪,疏远她。接着她发现,她的同族并没有因此疏远她,她每到一个地方,还是会有人靠近她——他们仰慕她的力量。
而他们,太缺少力量了。
这是又一次失望,她知道人类是脆弱的,但没想到他们脆弱到这种地步。必须强调,她并不讨厌他们,甚至可以说,不管什么时候,当她用她的力量保护了这些没有力量的人时,她都会感到自己的心里涌起一种愉快的感情。并且,当她看到他们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向她表达谢意时,她感到他们的可爱。他们同样主动地把心拿出来,主动贴向她。可是,这些人,实在是太过于脆弱,他们不会抱怨她的心上的水晶外壳太冷太硬,他们的心直接被那外壳刺伤了,鲜血像眼泪一样不停流出。虽然他们那么脆弱,那么容易被她刺伤,他们却还是执着地想要贴近她,流越多的血,贴的越紧,最后,她心上的水晶完全被他们的血污遮盖了,令她感到一种窒息的难受。她想要洗去这些血污,却招来他们的仇恨:是你的水晶外壳造成了这些伤口,这些血,现在你怎么能要洗掉这壳上的血,怎么能这么轻松地摆脱这一切,假装你的心仍旧清澈无辜,徒留我们在伤口里阵痛?你真是一个可耻可厌的伪善者!
最终,她还是离开了,并且洗去心上的血污。从此,她过上离群索居的生活,拒绝同族的靠近,每当遇到有人捧着他们的心想贴近她时,她就快速地逃走。这样,渐渐不再有人认识她本来的模样,甚至渐渐不再有人知道她是个女性。人类中挥舞长剑战斗,还挥舞得如此好,如此有力量的女性是很稀少的,所以流言把她放进一个他们觉得更合理的性别里:男性。
流言怎样误传她的性别,人们怎样误解她的模样,她并不在意,因为她虽然帮助他们,但不和他们贴近她的心,于是,他们的言辞也好情感也好就都伤害不了她。而且她发现了一个离奇的真相:正因为她这样疏远,不愿把心拿出来和他们贴近,他们反而不会说出轻蔑她的话,不会对她产生怨恨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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