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之前,陆永开就来试探过我,说新来的经理是你同乡,我装作不熟。以后在他面前咱们尽量避着些。”她停了下,“我是他的人。”
我的脸“啊?”地从杯口仰起,是哪种“他的人”?
她点头。
我愕然:“你喜欢他还是他喜欢你还是——”
转念一想也不奇怪,郝鲍16岁就开始谈朋友,因为早恋挨了老师不少批评。平常挺聪明的人,一到挑男人,那双灵光四射的眼睛说瞎就瞎。她男朋友没一任是像话的。可这类私事作为朋友又不好干预,只能恨铁不成钢看着干着急。
她谈过最离谱的一个男朋友是个来乡里帮工的外地人,身份背景谜团重重,从看人的眼神到神秘的行踪,怎么瞅都不正常。我和陆美怡私底下接头还成立了鱼包男友吐槽大会,一致认为这男的难说是个逃犯,要不然来这个穷乡僻壤干什么。果不其然,后来这男的被警方千里追击落了网,原来是个在逃十年的抢劫犯。他被捕的那天,我和陆美怡还溜出去放了鞭炮。
“他看上我了。你大概了解过这人吧,35了还没成家,到处有情人的。我也不过是其中一个。我不喜欢他,可我有把柄在他手上。”她在此停顿,仿佛是为了让我有时间做思想准备“我杀人了。”
我看看她的手,又看看她的脸,一时忘了说话。
说到杀人,她反应平淡,这事大概已经过去偌久,她讲起来仿佛在谈他人的事迹。“介绍我进来的是我上个男朋友,他把我一个姐妹也招了进来。他活着的时候是陆永开的狗腿。那回我撞见他对我姐妹强暴,很恶劣的手段,我就捞起一个东西去砸他的头。我只是想把人砸开,可力气下大了,他就……”她吞了下喉咙,“瞬间去世。”
当时陆永开已经看上了郝鲍,替她清理了现场,掩盖罪证,以此要挟她留在身旁。郝鲍一个从没伤过人的姑娘,哪里想过有朝一日会跟凶杀挂钩,对坐牢挨枪子儿的恐惧胜过一切,便只能虚与委蛇。
陆永开在外头情人很多,独对郝鲍尤其中意,常带在身边。连城这家高档夜总会,程奔建设起初便有借此引揽人脉的用意,因此隐秘性比别处高,方便一些上不了明面的来往商洽。程奔不大管了之后,陆永开就吃了这口红利。
郝鲍跟着他这几年,达官名流里的魑魅魍魉,蝇营狗苟的经营勾当都见识了不少。知道的越多,就越深陷泥淖,即便并非本意,也干净不了了。
言谈间不难察觉出郝鲍对陆永开这伙人的恐惧,她说去年底下有个人想要脱身,实名举报了陆永开,没过一周这人就人间蒸发,她猜大概率是被做掉了。
虽然看过不少扫黑除恶主题的影视片,我爸又是那种出身,我自然知道再亮的日头下都存在阴暗面。可见到从小玩到大的发小真真切切处于漩涡之中,又亲耳听见比电视剧里演的有过之无不及的腌臜,我直感到一阵恍惚,恍惚过后,又是满身的寒凉。
这些人何止是法外狂徒,简直都要成法佬了。
郝鲍颤颤抖动着眼睫,黑漆漆的一小芥睫毛膏落在深粉的腮上,像花瓣上爬着的蝇虫。她本身小脸小五官,是难显老的长相,可大约是那片睫毛膏的缘故,年轻的脸庞上却呈现出突兀的衰涸景象。
我看了心里很难过。
“穗穗。”她一把拉过我的手,认真却含有悲戚地说,“我的事你就别管了,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所幸吃穿不愁,也不算难过。陆永开背后是有人的,不然他一个副经理,哪有手眼通天的本事。前天他跟我说起你,说你又是程奔眼前的红人,又无门无路,程奔派你来,别有用心。我看这程奔也不是好东西,他就是不想自己惹一身腥。”
我又何尝不明白呢。方才听她讲论陆永开干的勾当,程奔的一系列令我捉摸不透的安排就有了合理解释。
那名失踪者举报的人中除了陆永开,还有某私立医院院长,和某制药厂领导。陆永开搭洽客户,通常只带亲近可信的跟班,郝鲍算一个,她负责陪酒。陆永开之所以信任她,除了长期情妇的身份,也是放心她对生意场上的门道一窍不通。郝鲍告诉我,跟了这么多局,傻子都能旁听出个鼻子眼,她是深知这些人阴辣危险,才故意装作愚钝无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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