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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住在程家,不是寄住、借住,而是入驻,是这户家庭的主人之一,享有一半的话语权。还有一半在程奔手上,程策只有点头权。

入驻的这个决定是程奔想的,来问我。我自觉过于草率,提出过先分居两个月再处处。为此程奔软磨硬泡费了许多口舌,其中最有说服力的话是:“分居处处也是试试,同居也是试试,感到不合适了一样要分开,有什么不同呢?”

适时我才出院,除医院之外居无定所,我答应了。其实我心里头稀里糊涂的,眼神都透出清澈的无知,只觉得这人不计代价待我可真好,加之程奔屡次满目怀念,用他生切感人的语言向我重现我们曾经一幕幕美好的回忆,说得有鼻子有眼,每每忆完往昔,又是无尽哀惋,仿佛我忘记他是多么沉痛的错过,朦朦胧胧我就好像也喜欢他。——但假若那时李世民拿三件法宝派我去西天取经,就我那迷迷糊糊的状况,大概也会满口答应。

现在同居了这么些日子,日夜相守,那点朦胧的感情也就生米煮成了熟饭。

裘路衫来取画,我摸着楼梯扶手下楼迎客。

因为伤到了脑子,我身体到现在还没好利索,手脚偶尔还会无力,踩空摔倒,或是跌坏东西。直到现在我都没自己开过一趟车,就怕害人害己。

此外还有眩晕,时而是视线微有模糊,时而天旋地转。程奔给我找了最好的大夫,从国外也请来了两个。大夫说这些都是后遗症,没好透而已,会随着身体痊愈而消失的。

其实,最起初的情况更为糟糕,我连水杯都端不起,碎了许许多多的物什;话都想好了,却要一个字一个字缓慢而艰难地往外吐。

打碎东西,一半是实在没力气承接,一半是情绪波动下的发作。行动不便,生活困扰重重无法自理,我很难不去想从前的自己有多孔武有力。我就像被废掉武功的武林高手、退环境的开服幻神、吃不下饭的廉颇,感到挫败、落寞。

更让我饱受灭顶打击的,是我母亲的猝然离世。我不像其他孩子,在无忧无虑中悠悠长大,为了摆脱耻笑和贫窘,早日让我妈过上好日子,我成长出一种挣脱的姿态。我妈被查出癌症的那天,我请求她千万再等等,我说你的儿子很努力,很努力地挣钱,也许马上就会有点小出息了,所以您也要努力,努力留在世上享福。

她没能做到。她人生的最后一段时光,我竟一点记忆的痕迹都无力保留。

那段时间我脾气恶劣,我对人说的最多的话是“都走开”。我脚下永远堆着各种物品的碎片,它们的破碎并不能倾泻我心中的无助与焦躁,只是一遍遍提醒我,我也同样残破。

每次摔完东西,我又深深后悔,太浪费了,我从前不这样的。

程奔总是蹲在我脚边,一片片把我摔坏的东西捡进垃圾桶。他高大威武的包裹着名贵衣物的身体呈现低伏的姿态,叫人想起纡尊降贵这个词。他满不在意,他有很多佣人,医院有很多护工——这家疗养院开在他名下,随处都是供他差使的员工,他就是要亲自做。他说他很愿意这么做,如果能让我好受些的话。

我不解地歪头瞧他。他进一步解释道:“我可以边捡东西边和你说说话,你有什么不开心都可以说出来,骂人也好。”

我还是那句老话,我说你走吧。

从情理的角度,我不该对他如此鄙薄,如此不可理喻。我的命是他捡来的,吃的,住的,医疗条件都是他提供的,我浑身上下没一件东西不是他的,连内裤都是,他无微不至地照料我,忍受我的一切坏脾气——假如他,他们没有骗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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