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塾里,谭先生已经坐定讲台上。小毛怕他发火,走路哆哆嗦嗦。谭学不咸不淡看过来,眼风却只扫祁听鸿,问:“做什么去了?”
祁听鸿说:“我带小毛逛了一圈。”谭学叹一口气,没说别的。祁听鸿坐到自己案前,一阵阵心虚,一整天没再找小毛聊天。
等到放学,小毛反而有点忧虑,说:“隔壁学堂也不是个个能中秀才,谭先生的学生,也不是个个都中不了的。”祁听鸿好笑道:“你怎么找我说这个?”小毛道:“你不会想不开,去隔壁讨打罢?”
祁听鸿道:“当然不会。”他转念一想,其实习武也是同样道理。严师未必出高徒,说到底要看各人修行。他微笑道:“小毛看事情很聪明,以后说不得中个进士。”
小毛却说:“我不爱念书,当个账房先生差不多。”说完一溜烟跑了。
祁听鸿住在附近旅店,夜里眼睛一闭,湿藤条“啪啪”作响,学生们背《大学》的声音响彻脑海。祁听鸿睡不下去,干脆爬起来,翻出薄双所送四书五经,挑灯读了一夜。东风甫吹,菜油灯火苗隔着窗纱,在屋里左右摇曳。第二天眼睛昏茫,头脑隐隐作痛。祁听鸿坐在学堂,每回想打呵欠,眼前顿时浮现出邻村学堂罚跪景象,精神振作,继续念书。
月中学堂休假一天。祁听鸿想到不用早起,硬生生念了一个通宵。到得天明,祁听鸿站起来伸懒腰,眼前一黑,竟自昏倒过去。再醒来时已到下午,祁听鸿躺在床上,脑袋里一跳一跳地作痛,鼻子也堵了。抬手一摸额头,烫得惊人。旁边有个声音道:“祁神剑,总算醒了?”祁听鸿睁开眼睛,百闻老人坐在床边椅子上,朝他一抱拳。
祁听鸿勉强笑道:“谭先生是先生,等于祁听鸿师父,不用多礼。”一开口,声音哑得听不清,嗓子里仿佛蚂蚁咬。
谭学摇头道:“不敢当。”祁听鸿着实没力气争论这个,躺回床上,轻声道:“对不住。我歇一会,夜里起来念书。”谭学又叹道:“神剑前几天还心不在焉,这几日怎么弄成这样?小毛说了什么?”
祁听鸿不能出卖小毛,于是隐去小毛告密的一段,把邻村学堂的事说了,惭愧道:“近来看了一点书,越看越觉得科举难考,要学要背的着实太多了。”谭学道:“学三个月考秀才,完全是天方夜谭。”祁听鸿笑道:“但这是答应别人的事情,没有做到一半不干的道理。”
谭学默然一阵,最后说:“县考在即,神剑保重身体为要。区区一个秀才,总是有办法考上的。”送别谭学,祁听鸿头痛发作,又睡过去。
到得深夜,祁听鸿总算舒服一点。一睁开眼睛,看见黑洞洞的床顶。窗外乌鸦叫、伯劳叫,然而这幢小旅舍,静悄悄如一间鬼屋。
这一整天水米未进,他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可惜大半夜找不到热食。祁听鸿点亮油灯,却看见墙上扎有一根袖箭,钉着一张信笺。拿下来一看,原来是武林盟众人留的一封长信,薄双字迹,叫他不要操心,注意身体。末了的落款,齐万飞、薄双、楼漠、胡竹,各自签名;金贵胡乱画了一只耗子;三就黎画一个墨点,长八条细腿。
再看桌上,书本给他叠成一沓,立在桌角。默写的草纸,用过的、没用过的,收拾得整整齐齐。笔按长短粗细,从右往左排队,挂在架上。桌子中央一个竹编食盒,拿布包了几层,打开是醉春意楼时兴糕点。一样是香油炸虾饼,一样是苏杭点心面衣糖饼。伸手拈一块,两件东西都犹带余温。祁听鸿心里一软,几乎想要落泪。
就这么囫囵学了月余,二月下旬,草长莺飞之际,祁听鸿半桶水晃荡,头脑之乎者也,一团浆糊,手提考篮,步入县试考场。考篮中:一支狼毫、一支七紫三羊兼毫、一块薄双送的徽墨、一方青石砚台、一只黑毛蜘蛛。
第3章 画鹰
搜索的提交是按输入法界面上的确定/提交/前进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