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八月廿九只剩一天。这天深夜,句羊在府衙里面收拾卷宗,窗纸突然破开,从外射进一支飞箭。苗春原本睡了,听见声音,叫道:“怎么回事?”
句羊走近那支飞箭,见那箭尖上钉着一张纸,写“句羊指挥使钧启,见字如面”,和单青当时寄给他的一样。句羊心中一凛,捡起来匆匆扫了一眼。这一眼使他心中如同惊涛骇浪!
苗春没听见回答,又问道:“句大人?”句羊定定神,道:“没事。”
苗春道:“句大人听起来不对劲,当真没事?”句羊沉声道:“睡你的觉。”披上外衣,追出门外。
方才那支箭是从万岁山上射来,距离应当很远。句羊无暇去想追不追得上,飞身掠过山径,往山顶奔去。山上松风呼啸,松枝左右摇曳,如同黑色巨兽的爪牙,伴随狼嗥之声,随时要把人吞没。句羊上到半山腰,料想苗春听不见了,放声喊道:“单青!”
空山之中,他自己的声音回响道:“单青——青——青——”句羊发狠跑上山顶,只见有棵松树,树干上显眼位置钉了另一张纸。句羊又叫:“单青,出来!”山道:“出来——来——”料想单青本就不打算见他,放箭之后马上逃了。
句羊闭上眼睛,凝神细听,入耳的声音只有:风声、鸟兽声、虫声,听不见任何人的脚步和呼吸。整座山大约只有他一个活人。句羊静了静,从怀里把那张信笺掏出来展开,借天上残月冷光,把那信一字一句地再读了一遍。信云:
“句羊指挥使钧启。县学半面缘分之生员祁友声,即江南之逍遥神剑祁听鸿,十七年十月为行刺上京。其心可诛,指挥使千万小心为要。”
这信上一个个字,就像一记记重锤。句羊即便是第二次看,仍旧觉得头脑一阵阵发昏。他把树上钉的那封信扯下来。这封信更长,简单附了那位逍遥神剑的师承与英雄事迹,另有一张逍遥神剑的画像,青衫飘飘,腰系一柄雪白宝剑。
句羊原本只信三分,看到这些东西,不由得信了八分。与祁听鸿的历历回忆霎时涌上心头。祁听鸿对他好,对他坏,绿披风,红樱桃,笑脸,愁容,面颊上一道泪痕,策马同游,寒灯夜话,几真几假?巫山云雨的当日,祁听鸿走到他榻前,说:“句羊,你醒了。”这个时刻,逍遥神剑祁听鸿,你的心是热是冷?
反正他的心是真的。他只把真心交给两个人,其中一个是祁听鸿。交出去多少,现在全部变成利刃,倒转回来。
好在此地是一座空山,一个人也没有。句羊把两封信一齐收起来,总算忍不住,坐到地上,把脸深深埋进膝盖。然而自小时候朱棣教训过他,二十年间,他早就无泪可流。内心痛苦无地发泄,坐到月落,他才捂着脸,低低吼了一声。
等他下山回到府衙,苗春已经起床,正切肉喂那只猎鹰。苗春道:“句大人,晚上去哪了?”
句羊一言不发,坐上大堂中央的椅子。苗春一眼看见他衣服上沾的泥渍,惊道:“句大人,没事吧?”
句羊淡淡说:“没事。”苗春心有疑虑,但见他面色如常,便也不好再追问了。
句羊闭目歇了一会,从怀里掏出来一张纸,扔到苗春面前,道:“查查他。”苗春展开一看,哂笑道:“这不是县学的小朋友么?”
句羊不答,又道:“明天是要杀方尚书,方宾,是吧。”
苗春道:“是,他们两个已准备好了。”
句羊却道:“叫他两个过来,明天不值夜的,也全都叫过来。”
上次再见时,单青说过一句话,道官家以后再怎么样,与他无关了。单青算是句羊看着长大,好胜、意气用事,句羊再清楚不过。单青说得轻,心里肯定已经恨透朱棣。他忽然查到了祁听鸿身份,说明他已投奔建文了。上回雨夜的刺客对片雪卫了若指掌,背后是谁指点也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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