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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地奔来奔去,有的端来水盆巾帕,有的提着衣袂去传召太医,大约是皇帝心情激动之下,又牵动了无止尽的咳嗽,甚至还咳出了几团鲜血。六皇子也在殿内,忙乱地指挥着宫人,一边又担忧、又自责地对父皇道:“早知如此,儿臣便不同您提太子哥哥了。孝悌不能两全,您说儿臣当如何是好?”

他的眼波灵动,声音清脆,像林间的鸟儿一般抓之不住。

梁晀没有看他,重重吐出一口气:“你不必再管,此事朕来料理。”

下朝之后,怀桢便招来留芳,让他将今日朝议的消息再传到东宫去。很快,太子怀松便慌张起来,入夜时分,不知是第几次托内朝侍中向皇帝陈情,请求面圣。皇帝刚刚回到温室殿,用膳用到一半,心情稍平复一些又闻此事,当即怒形于色,命人将那求情的侍中拖出去廷杖。不绝的哀嚎声中,乃径自下令草诏,将大将军过去统率的南军也交给了六皇子怀桢。

“哐啷——!”

梁晀摔碎了钟皇后奉上的膳盘。

瓷片摔落满地,食物飞溅横流,沾上钟皇后素色的裙摆。她不敢动。

外间传来不绝的惨叫,那名侍中恐怕活不过今晚。

梁晀却仿佛没听见,冷冷地对留芳道:“让杨标草诏,大将军今称病,长安城南军暂交六皇子统领。”

留芳应“是”,细声吩咐下去。

皇后几乎将银牙咬碎。六皇子,这个没有任何本事,只会嘤嘤娇啼的六皇子,凭什么拿了尚书台,又来拿南军?但她无论如何不能再多话了,她知道皇帝已不可能听得进去。

自太子软禁东宫,大将军闭门谢客,不过半月,她已消瘦得宛如一张纸片。然而,钟家已只有她还能活动,她不得不在皇帝病榻前无日无夜地侍奉,只求皇帝能多看她一眼,为她的家族网开一面。

这段时日,皇帝虽然卧病,但决断并不犹豫。一道道诏书盖了大印从未央宫发出,将廷尉狱里那些行秘祠造谣的罪人都在初冬押上东市行刑,金城郡乃至西北边塞沿线,也迅速飞马传书,严惩流言,甚至还向匈奴发出了国书,收到了匈奴单于礼貌生疏的回应。——但这些雷厉风行的手段的另一面,皇帝却似乎再也不想原谅钟家。

钟若冰只觉心灰。十四年了!那个梁怀柄,已经死了十四年了。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孩,就算有些捕风捉影的传闻也无凭无据,怎么就能让皇帝如此在意?更有一些佞臣,甚至搬出了汉代城阳景王祠的故事,暗指民间对大皇子的怀念,有翻天覆地之虞……这于钟家、于太子而言,都不啻飞来横祸,但他们却偏偏抓不住祸乱的源头。

留芳所带领的宦侍下人们都侍立梁晀身后,袖手旁观,一动不动。钟若冰只能自己低下身子,慢慢去捡拾脏污的碎片,手指被划破了,鲜血同汤汤水水流在一处。她又想到自己的孩子怀松,如今独自在东宫幽闭,也不知会不会挨饿受冻。他一向是热衷寻欢作乐、众星捧月的热闹,做母亲的最清楚,他从堂堂的监国储君突然跌落到朝不保夕的境地……

“你很委屈。”梁晀眯了眼,冷冷地道。这不是一个问句。

钟若冰颤了一下。“妾不敢。”

梁晀冷哼一声,身子向后倚靠榻上,虽然苍老,但威严具足。“朕帮你们钟家收拾烂摊子,你们可还满意么?”

钟若冰道:“妾……妾感念陛下恩德。”

她说的话都颇寡味,似乎招来梁晀不满,一手便将旁边的灯台拂落下去。莲花灯骨碌碌跌至钟若冰面前,灰烬扑了她满脸,她只能将身子跪伏得更低,眸中已蓄满了泪水。

梁晀一手抓着那光秃秃的灯杆,好像用尽力气,五指都要在那青铜长杆上抠出印痕。身子前倾,一双鱼目似的眼珠死死盯住钟若冰,深呼吸一口气,从胸腔里发出沉沉的声音:“若冰!”

“……妾在。”

梁晀道:“你知道朕的怀柄是如何死的吗?”

殿外的风雪刹那飞飘起来,吹得钟若冰浑身凉透。

“是……是在军中染上了恶疮,因背疽溃烂,不幸夭亡……”

梁晀的声音同眸光都暗沉沉,仿佛殿宇外风雪遮蔽的天空:“朕这几日,总是想起他。他若是还活着,今日已二十六岁,早该娶妻生子,为朕股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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