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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殿,哥哥认真地温柔地问他:阿桢,你会永远帮我吗?永远不离开我,永远陪着我走这条路?

……

他看见哥哥与他纠缠在一起。

哥哥结实的手臂,宽阔的胸膛,劲瘦的腰,火热地与他相贴,汗水一滴滴淋入他的身体。哥哥轻轻捧着他的脸,唤他乖小六儿,眼神是那样地珍惜,好像他是哥哥在世上最重要的宝物。火光刹那颤动,他不敢相信,但又不忍移开目光……

“啪嗒”。

极细的一道响,这最后的火苗终于彻底熄灭。哥哥在月下向他奔来的影子,哥哥平和宽容的笑,哥哥小心翼翼而留恋的吻,哥哥触碰在他颊边的手指……一切都曾那样真实可感,但只因光的逝去,他就再也抓不住了。

怀桢茫然地呆愣住。他睁着眼睛望向黑暗,许久,许久,身上虚汗滴落,饥饿再度袭来,他才明白,原来方才那些都不过是幻景。

哥哥不曾带他去看海,因为哥哥登上了泰山,在一人之下的地位上陪侍父皇封禅。哥哥不曾与冯氏悔婚,当自己因炭火不足而受寒,烧得昏头昏脑地呓语,哥哥正陪冯令秋逗着那只翠鸟。哥哥不曾将自己受的鞭笞向他透露过一分一毫……

他是谋反的逆臣,是钦定的死罪,只因天子额外开恩,才得以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形貌,披戴着所谓东牟侯的称号槛车就国。天子宽仁,举世皆知,他的亲哥哥,想必会是史书传颂的千古一帝。

而他,不过是骄纵跋扈的一个不成器的弟弟。他领了兵,却将相不和。他有封地,却租税不贡。他置属吏,却谋于暗室。最让哥哥为难甚而恐惧的罪名,是他无时无刻不想回齐国去。

因此,他那宽仁的哥哥为天下计,才不得不将他褫夺,将他摔落,将他送走。

虚假的光明,令人眷恋,又一去不返。他只有将羽人灯又往怀中抱得更紧,刚刚烧残的火焰还留有滚烫的温度,灼得他手心手背都要溃烂——但他身上横竖已将要烂透了。腐坏的气味一层层沉淀堆积,像是秋末的落叶埋进了土壤,他想,自己终于要死了吗?

据说人死之后,都会由鬼伯押送着,往泰山幽都去。原来这话也不对。他没有看见鬼伯,也分不清何处是幽都。他只看见一片空旷黑暗的坟场,坟场上灵幡招招,鬼影幢幢,他身边有许多挤来挤去的诡异面孔,挤得他连脚步都抬不起来。他浑浑噩噩,飘飘荡荡,那些鬼影便问他:“你是怎样死的?”

“饿死的。”他怔怔回答。

那些鬼影大呼小叫、推推搡搡,无数尖叫、质问、疑惑、嘶吼,此起彼伏,高低错落,呼啸疾走。

“饿死的!”“饿死的!”“饿死的!”——

一重又一重无意义的声浪徒然高耸。他呆呆地抬起头,心脏是空的,也许自己的身躯已经被蚁虫啃咬尽了。

他已经不会痛,也不会梦了。

“有人叫你回去,你听见了吗?”

一个面目模糊的鬼影在他面前短暂地停留。那黑色的魂魄在风中飘摇,微微倾斜,像在凝神谛听。

“有人在为你招魂——有人惦念你。”

声音空洞洞的,穿透了怀桢的心肺。

怀桢歪了歪头。这个动作他生前常做,是很可爱的,但此刻却只显得阴森森。

“没听见。”他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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