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令房淳收拾好医具来向怀桢禀报,道立公公既醒,料想试菜时中毒不深,往后只要安静调养,就无大碍,还请殿下宽心云云。怀桢摆摆手,太医署官员同阿燕等人便都一一告退。
怀桢长长呼出一口气:“听见了吗?你不会死。”
立德艰难地眨了眨眼。他不反驳,怀桢便当是自己胜利。
到这时候,怀桢才觉出一夜未睡的身体几乎要散架,上前数步,倚坐在立德的床头,微微闭上双眼。
但或许是担心立德,又或许是今晚太过动荡,他睡得很不安稳,好几回惊怔地睁开眼睛去看立德,好像怕立德突然就消失不见。昏昏沉沉之间,手中被塞进了一样东西。怀桢迷茫地低头,便见那是一只灰扑扑的布偶,看不出是老虎还是小狗,破开的针脚里还散出几缕棉絮。一时间,他没有想起这是什么。
“是殿下小时候爱玩的呀。”立德的声音那样衰弱,又那样温柔,“从中山国,一路带来了长安,又从昭阳殿,带入了温室殿……殿下小时候,那样可爱,咿咿呀呀,成日黏着哥哥……就这一只小老虎,还是傅贵人帮您做出来,您弄坏了几次,不敢同傅贵人说,都交给皇上去缝补。皇上哪里做过这种活计呀,您现在再瞧,还能瞧出那不听使唤的针脚呢……”
立德自醒来以后,还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气息愈弱,语速愈慢,好像将怀桢拉进了一条长长的看不到尽头的黑暗隧道。连带他所讲的那样温馨的故事,都变得缥缈了。
怀桢抹了把脸,走下床头,在房中找了找,很快拖出来那只大竹筐。他蹲下身,将布偶扔进去,又看见竹筐中各式各样早已陈旧的玩具,泥球、泥俑、弹弓、竹马……他混沌的思绪终于拼接整齐,他想起来,这一间小室原本是辟给林奉光兄弟居住的,那么那一只虎头虎脑的布偶被扔在床上,大约只是服侍阿宝的宫人没来得及收拾。
不知为何,他对那两兄弟生出几分狭隘的怨怼。他们凭什么动我的东西?即使是我不要的东西——那也是我的东西。
立德四肢无力地仰躺着,望着怀桢那一道长长的、随烛风飘动的影子。当年他得到云翁的判语时曾十分恐慌,但后来长久没有应验,渐渐也就抛到脑后。再到如今,突然感到死亡的侵逼,他却有种奇异的坦然。
他已经不会因未到来的命数而恐慌,也不会勉强自己装不在乎。
坦然之后,反而像是能明白怀桢了。他的眼瞳里倒映着怀桢的背影,他只轻声地道:“殿下,您记不记得,当年您被隐太子和淄川王所欺,被骗到中山王宫的后山苑囿,那里月黑风高,野兽环伺……皇上去将您寻回来,结果反遭了先帝的重罚,在王宫门外跪了三日三夜,回来时两膝磨损,连站都站不直了……但您太久没见他,又想他得紧,扑上来抱他,还要骑大马玩。他就用双肩托着您,带您在王宫里走了一圈又一圈……”
——哥哥高高!哥哥是马马!
呆呆傻傻的小怀桢,却有最快活的笑容,小萝卜似的双腿在哥哥的胸前摆荡,被哥哥一手就抓住。他开心地拍起手来……一圈又一圈……
怀桢勉强地笑了笑:“立德,你今晚格外啰嗦。”
立德却也一笑,这一笑是安静的:“殿下,皇上他……他是那样疼您的。”
怀桢像一头困兽在逼仄房栊间走了几圈,好像要摆脱掉什么东西,终而抬头,沙哑地道:“他命人放箭。”
立德一怔看住了他。
怀桢的语速越来越急:“泼天的箭雨,遮蔽了太阳,你见过那样的景象吗?他站在万箭之后,只那样冰冷地望着……”
为什么要说这些,怀桢觉得自己太不体面了。那未央宫城楼上的心事,他从来是深埋心底,怨也好恨也好,他不肯承认那一场箭雨具有多么斩钉截铁的作用。然而事实是,从那一日以后,他的确是死得更彻底了。
听到这样的控诉,立德好像也陷入了困境。怀桢是绝望中找他求助的孩子,抱着他的腿要他给一个说法,哪怕是欺骗也好,怀桢需要由他,一个怀桢所认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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