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微生垂首看着她,这么近,她那似笑非笑的容颜与纯黑清亮的眼。她发髻上压着沉重的金凤步摇,一晃一晃地夺他的眼目,但那发上的清香,却仍似是久违的犒赏。风雨如磐,暮色晦暝,他望见雨丝从她身后斜飘到伞底下来,便伸出手臂揽着她腰朝自己又贴近了些——做了这个动作之后,才迟钝地意识到这又是一项逾越了君臣之分的本能。但再看她,她却仍旧没有生气。
他于是低声问:“陛下想去何处?”
他的怀抱就在眼前了。允元却将那油纸包裹轻轻拍在他胸口,像一个毫无威慑力的屏障,她抬起头,凝注他的眼睛:“你今日又去了何处?”
杜微生的目光丝毫不错:“臣去了一趟城南的书肆,买了几册书。”
“杜供奉就这么敏而好学,连朕的禁令都拘不住?”
杜微生道:“臣若安守四壁之内,今日又如何能见到陛下?”
允元微微一震。这个男人……这个男人,实在太狡猾了。
可他的眼神却又那么诚挚。他就像个从灵魂深处就已四分五裂的骗子。
她总是很想撕破他那重重的伪装,可另一面,她又感到他与自己实在是太相似,毕竟谁不是靠着伪装才苟活到如今?她又有什么资格指责他,若她自己,也本来只是个弄权善变的女人而已?
“陛下……”他的嗓音嘶哑了,“若是无事,臣……”
她不想再被他那双眼眸所注视,仿佛他能就此看穿她一般。她也不想再听他说话,仿佛那些话语也只是调教好的骗术。
所以她踮起脚,用力地吻住了他的唇,封住了他未竟的话。
*
杜微生怔了一瞬。俄而他便回应起她的吻,手臂抱住了她的腰轻轻地托举着她。可她却好像还是很冷,冷得全身都在发抖。他起初以为是这风雨的原因,于是将伞往她那边整个倾斜过去;可是后来才发现,不是的,她只是因为在他的怀中,所以觉得冷。
她吻着吻着,终究失了力气,很不配合地往他的唇上咬了一口,身子便落下去,头靠在他的胸前。他太高了。虽然她才是皇帝,但她却要朝他踮脚,所谓跂而望之,仿佛对他有所求。她不愿意这样。
杜微生也自然明白。他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虽没有破皮,但那一口的酥痒还在。他笑起来,声音闷闷地回响在胸膛,她的耳朵能听见那笑声与他的心跳一同震荡。
“陛下。”他低头,只能看见那发着颤的金步摇,几乎要割破他的下巴了,令他发笑,“陛下,想听臣的反省么?”
允元闭上眼,“去清辉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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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山腰上的清辉阁旁,因地气温暖,汤泉边的草木丛菊暂且没有露出衰败的样子。从清辉阁的宫殿后方伸出一座无遮拦的水榭,在这云遮雾绕的汤泉之上,仿佛一个与世隔绝的小亭子。
允元换了一身干净而单薄的衣衫,披散着长发席坐在这水榭上,挂着淡淡的表情看杜微生洗澡。
皇帝赐浴,不是一般的荣耀。但当杜微生在她面前脱尽了衣衫,她也没有任何表示,只将下巴往那汤泉的方向指了指。
于是杜微生明白,皇帝又想折磨他了。
降职夺俸,闭门思过,其实都算不得什么惩罚。他在中秋灯会上所犯的最严重的错,乃是无视了她身为天子的威严,而将她当做了一个普通的女人。
所以,皇帝要罚,就是罚他的得意忘形。
大雨仍瓢泼而落,他在汤泉中慢慢地行到那水榭边,站直了身子,浅浅地笑:“陛下在想什么?”
雨水哗啦啦淋过他赤裸的身体,也有的击打在水榭的边沿,好像要顺着地面的纹路攀到允元脚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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