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向前,有个狭小的储物室,打开地板,露出底下的空间,再踏上一段淹没在黑暗中的楼梯,向下走,就能听到电子仪器微弱散漫的“嘀、嘀”声响。
这里的地下室跟别处不同,一尘不染,空气里弥漫医院消毒水的气味,沿墙一周摆满冰冷仪器。刚进门,就能看到一个伶仃的身影背对门口方向,侧躺在泛着银光的铁桌上,倒穿着宽大的病服,松松垮垮系在背后的绳结空隙间,可见嶙峋的脊椎上开有两个洞,缝着透明医用胶布,伤口周围凝结的血色暗沉发黑。
来到桌子前方,躺在上面的人像一张单薄的白纸,精致的面庞上没有一丝血色,无力垂落在桌沿的手上,从手背、手腕到胳膊,布满大大小小的针管痕迹。细的是输入营养液时留下的,粗的是不断抽血造成的。
那人睁着无神灰暗的大眼,如死去的飞鸟,一瞬不瞬看着吊袋里缓缓滴落的液体。他表面看着如苍灰的行尸走肉,但脑海里一刻没有停歇、循环往复的全是瑰丽绚烂的回忆。
——男人温柔的眼、手摸在他头发上细腻的温度、亲吻他脸蛋时轻柔的触感……
——“咩咩。”
那道如珠玉滚落弦上的悦耳嗓音,一遍一遍,隔着很远的距离敲打他的神经。
他无法停止回忆,一旦停下,他会就此死去,过去的点滴成了他可怜得几乎不剩的生命的供给。
可回忆的温暖也愈发让他感知到现实的冰冷严酷,日复一日的折磨之下,心无可避免变得麻木冷漠。
他要活,报复这个滋生腐烂的世界。
上一世,纪眠将能做的都做干净了,唯一的遗憾是死在了回家的路上。
这一世,他想回来报恩。
可记忆在流逝,他会随之消失,纪眠仓惶间翻出手机录像,开口道:“我是纪眠。”
说点什么,提醒点自己什么,不要忘记自己是谁,他回来了,见到沈意了,梦寐以求的生活就在眼前,他太过渴望抓住这次机会。
可是临到开口,纪眠张了下嘴,在犹豫间沉默。
一个问题缓缓形成。
他真的配留在沈意身边吗?
不顾七年养育之恩,将沈意的爱视作理所当然,因为别人给出的好处就能断然离开沈意,这样的他,真的配吗?
虽然不知原因,但纪眠知道沈意还带有上一世的记忆。
因为沈意总把他当孩子看。
父母对孩子的感情,是无论被伤害多少次,都会选择一次次去包容。
沈意一定会原谅他。
但他是否能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份原谅?
“……”
他自作自受,早已满身污泥。
纪眠感到鼻血又流出来了,他低了下睫,没再挣扎,对四岁的纪眠叮嘱:“你要听话。”
起身关闭录像。
他还沈意一个干净的纪眠。
沈意握着手机正在发呆之时,门口传来一声小小的轻唤声:“沈意?”
沈意被那道稚嫩的声音拉回神,他抹了把眼角,顺着声音看向门口。
纪眠放学回来了,戴着一顶小小的嫩黄色的渔夫帽,边缘翘起几缕小卷毛,身上是双语学校的藏蓝色制服,提着一个帆布包站在那儿。一张奶白的小脸懵懵懂懂,正在望着他。
沈意眼睛依旧红肿湿润,对纪眠轻扯了扯唇角,招手让他过来。
纪眠进入房里,大眼睛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探究,不放心地打量沈意:“我是从正门进来的,你院子里的门没有关呢……你在这里干什么呀?”
沈意坐到地板上,默默将手机倒扣在一旁,伸出双手,拥住走近的纪眠:“没什么,找点东西。”
纪眠将小脑袋架在沈意肩上,有一点点害羞:“沈意,你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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