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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格映在程荀稚嫩的脸上,明明暗暗,竟有几分天真的诡异。

年轻男人不自然地清清嗓子,将程荀扯到一旁,“人死不能复生,反正事到如今……我听里长说你刚五岁,唉……不过。”

他说着说着,又挺起脊背,“说到底也不完全是我家少爷的过错,他也还是个孩子。程秀才就是命不好,那马非要把蹄子往他身上踩,这,我们也办法啊!”

他拍拍袖子,这身光鲜的衣服好像给了他几分底气,越发理直气壮:“好在撞上的是我们胡家,这溧安县可找不出比知县大人更好心肠的人了!”

他从前襟里摸出一个小荷包,犹豫几息,塞进程荀手里,“他特意吩咐我雇车将人给你送回来,还要给你抚恤银子。”

“拿去给你爹下葬吧!唉,这就是他的命。”

“知县……胡大人?”程荀低头望着荷包。

轻飘飘一个布袋子,就买了一条人命。

“那可不!你就收下吧。要是换了别人,可不会给这许多银子。”

“那我要不要去给胡大人磕个头谢恩?”程荀黑亮的瞳仁直勾勾望着他,一派孩子气地问。

那仆从一时语塞,只觉得这屋子冷得瘆人,转身骂骂咧咧走人。

里长在她耳边苦口婆心劝着,大抵是程家族里会来人主持葬仪、胡大人家的少爷只是多喝了几杯、程十道命不好。

程十道命不好。

程荀想,胡家人醉酒纵马伤人,怎么能是爹爹命不好呢?难道爹爹是什么命还要胡家人说了算?

程荀想了好久好久,久到身旁空无一人,都没有想出答案。

屋外雪停了,月光与雪光相映,照得屋中一片明亮。

程荀放轻呼吸,一步步往前挪,凝望矮桌上姿态滑稽的程秀才。

程秀才的脸已经有些青了。他的表情停留在最痛苦恐惧的时刻,眉头紧促,嘴唇抿成一条线。

程荀伸出手指,像从前那样想把他的眉头按平,却被他的体温吓得后退。她匆匆跑进卧房,拖着一床芦花被盖在程十道身上。

才刚盖上去,她突然反应过来,他的衣服上好大一滩血,会把被子弄脏的,爹爹可讲究了!

她连忙将被子挪到一边,去拽程十道的衣服。一上手,她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程荀将手往前襟里探去,拿出一个油纸包。

她在原地呆愣许久,轻轻一张油纸,好像有整个世界那么沉。

耳中嗡鸣声吵得她眼前发黑,扯开染上红锈的油纸,里面是一张苏子饼。

是她最喜欢的苏子饼,是她在别家酒席上吃过一次就记了很久很久的苏子饼。

这一刻,她好像才后知后觉,她的父亲死了。

她的父亲永远留在了这个冬夜。

大颗大颗的泪珠滴在程秀才血红的衣襟上,程荀大口咬着早已冷硬的苏子饼,突然觉得这苏子饼也没多好吃,苦苦的,咸咸的。

不知哭了多久,夜渐深,她伏在程十道身旁睡着了。

明明已经睡去,思绪好像跳进一片冰池,起起伏伏间好像又看见了程十道。

她看见程十道而立那年才中了秀才,自嘲仕途无望,此后便以抄书为生。正月替人写对联,红白喜事替人记礼金。偶有人家请他去给自家孩子开蒙认字,也不过几日功夫,教完名字怎么认、一到十怎么写,就被客客气气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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