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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玄被佛子搂在怀中,能感受到佛子胸中的震动起伏,佛子说:“好。”

奉玄一直在流泪,或许流泪和佛子说的那几句话有关,但是关系不大。奉玄知道自己应该流些眼泪,让眼泪冲走眼中的脏东西,自从手心被佛子使劲掐过、眼里涌出了泪水之后,就努力让自己继续流泪。佛子说的话是在奉玄心上捅刀,奉玄听完,不觉得想哭。佛子受了伤,他感受到佛子在流血,他不愤恨佛子那样说,如果他因为那几句话难过,佛子也不会好受。有些话,说出来比埋在心中好。

奉玄说:“下次让我酝酿一会儿,我就能哭了,不用说那样的话。”奉玄只觉得眼前越来越黑,眼皮变得异常沉重,重得似乎负载着泰山。佛子的身上很温暖,在一片血腥味中,奉玄能闻到很淡的伽罗香的香气。哭也哭过了,他终于能闭上眼休息了。

奉玄睡睡醒醒,在迷蒙中知道有人帮他包扎了伤口。佛子说那两位士兵都活着,没有人死。不知道是谁说,墙里砌了一具女尸,尸体已经只剩下骷髅架子了……墙,哪里的墙?

奉玄看不清长相的中年女子是一位坤道,她对奉玄说:“能睡觉就睡觉,要多多休息。”

奉玄也不想醒着,醒过来时,他觉得身上很疼,具体身体的疼痛让他察觉出肉身的虚弱与疲惫。在梦里,他不记得自己有身体,也就忘了自己到底是哪里在疼,疼痛无处附着,飘在空中,也像梦一般变得虚幻,不再实实在在、不再让人觉得难以承受。睡着之时,唯一的不好之处在于人无法控制自己的梦境。

奉玄做了噩梦。师父说:爱徒,你要忏罪。在山上忏罪多月之后,那些纠缠过他的恐怖景象渐渐消散。然而,当身体和意志变得疲弱,种种妖魔鬼怪突破屏障进入梦中,再次抓住了奉玄,第一次看到尸群时体会过的恐惧感再次回到了奉玄的身上。

奉玄梦见自己在逃跑,跑得几近虚脱,月亮变得巨大无比,似乎立刻就要将他碾碎,他跑进山洞里,那山洞里忽然探出一条人头蛇身的怪物,脸像那巨大的月亮一般大。

奉玄梦见到处都是尸体,一个婴儿在尸山上蠕动。

到处都是红色,奉玄觉得好烫。贺兰奢身在大火之中,周围火焰翻卷,如同巨浪,他站在不知何处的房顶上,说:“等第五岐把剑横在你脖子上时,你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死了。”

奉玄说:“你胡说!”

你胡说你胡说你胡说。

他会杀了你。

你胡说你胡说你胡说。

心侧传来一阵剧痛,贺兰奢的剑不知何时插进了奉玄的心脏——或许那剑一直插在奉玄的心脏上,只是他这时才发现。他抓住无方剑的剑身,防止贺兰奢继续将剑捅进去,手心被无方剑割破,流下滴滴鲜血。贺兰奢说:“我们又不是朋友。”

奉玄说:“你是谁?”

眼前的人早已变了模样,也可能他一直都不是贺兰奢,只是奉玄在一开始误以为他是。没有贺兰奢,只有一只狂尸直勾勾地看着奉玄。尸群朝他们扑了过来,满地都是肠子和黑血,湿滑难行。

奉玄掉到了火里。在他落下时,他听见有人叫:“五琼娘子!”

五琼娘子死在了一场大火里。

五琼娘子死了!奉玄忽然想起五琼娘子死了,他想去找师姐,他要去找师姐,师姐一定要活着。他越想越害怕,师姐一定要活着。

奉玄一直跑、一直跑,火的颜色褪去,到处都是杏花。在杏林之中,他看见了母亲的影子,奉玄叫:“母亲!”杏花,宫人说母亲曾在凤栖原上种了六里杏花,后来太叔将军殉国,母亲就把那些杏树全都砍了。

无数杏花落了下来,落在奉玄脸上时,奉玄才知道,原来落下的是雪。奉玄叫“母亲!”杏花零落得像一场大雪,杏花就是雪。所有人都走了,只有他独自留在空荡荡的雪地里。

奉玄醒了。

他没能睁开眼睛,感受自己的眼睛上蒙着一条纱布。

有人摸了摸奉玄的额头,所以他醒了。

“醒了?别睁眼。”奉玄听见那位坤道的声音,那位坤道说:“天有点儿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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