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筑基其上。师侄,你说魔道,其实这世上本无善恶对错,又何来魔道与正道?”
第五岐坐在房安世对面,他们之间隔了十年的光阴。十年之前,寂照上人为第五岐讲述佛法,如今,他已抛弃了佛法。他看着眼前的房安世……一张略显陌生的长相,一道熟悉的声音。
一个黑白颠倒的倒悬世界。
房安世说:“好师侄,善恶乃是道德的评价,而道德本就是虚伪的,是欺世盗名者党同伐异的工具。唯有强弱,乃是世界无可变异之秩序。我是强者,我已预料到当我倒下,我所没有做过的恶事会被人们追加到我的身上——因为人们是弱者,他们惧怕我,为了胜过我,要编撰我在道德上的劣迹,希望借道德的虚伪秩序胜过我、对我进行审判,在精神上获得优胜之感。我呢,我绝不忏悔。我乃是强者,为成我之道,杀一个人不是恶,杀十个人不是恶,杀一国人……亦不是恶。我害死了你的父母,然而时机恰当之时,我要所有挡在我路上的人一一死去,皇帝——我亦做得。”
“你疯了。”第五岐说。他不是来与房安世辩论的,可是房安世……到底在想什么。
房安世平静地说:“不疯如何悟道。师侄,你所见世间,难道充满了祥和喜乐?你不信我也罢,你我道不同,我不苛求你能觉得我说的有道理。佛门知道世间充满了诸苦,但是要以轮回转世之说自欺欺人,以鬼神之说恐吓信徒,希望一众弱者将期望寄托在来世,切勿反抗——你还信吗?我不信了。来世,谁见过来世?佛门故事只能当志怪故事听罢了。
“我崛起于乱世之中,眼见大军自相残杀、互相吞食,以杀人为功绩,不求幸福而求悲哀,不求宁静而求痛苦②……炼狱,从来不在地下,只在人间。而兵燹之后呢?兵燹之后,谈论佛法是一种残忍,也是一种讽刺,我见僧人口念金刚之经,眼却要去窥视别人的妻女,我见尼姑唱宝忏经咒,手却要伸向金银,我见弟弟□□嫂子、我见儿子杀死父亲、我见主人打死家仆……我见作恶者毫无报应。
“我见律法与佛法相似,要人满足于做一个弱者——这本是一个无情的世界,唯有强者可以生存其中,律法和佛法却颠倒正反,要人做弱者。一人打你,你若是还手,不做弱者,便失去了做受害之人的道德高地,你便要与他同罪,都是犯下了殴斗之罪——这律法是教人做弱者的律法,这道德是欺世盗名者愚弄天下的道德。师侄,道德的薄薄外衣早就漏洞百出了,这是一个唯有强力有用的世界。你信佛法?其实也不大信吧……
“你手中若没有剑、你若不冒用他人的身份、你若只求做一个毫不违悖道德的人,我不信你能活到今天。道德是一张颠倒黑白的薄纸,人们早该戳破它了。而我所做的,不过是戳破它,顺应世界的秩序,一步一步追求更多的权力,成为更强者。我何错之有,我又为何要后悔?”
房安世说话时很冷静,他说话的语速不快,神色中没有失败者的懊恼,也不带濒死者的疯狂,他依旧像一位办事稳重的大将军,清晰地说出自己的所思所想。
第五岐也很冷静,他以冷静压制自己的愤怒,怒火在冰下燃烧,愤恨不曾冲垮他的头脑。他说:“薛叔莲,欺世盗名者,何止儒士?你的荣誉不只奠基于强力之上,也奠基于一个谎言之上,于是只能是一场幻影。你说自己是强者、你要过世俗的生活,为何非要占房安世的身份?你占了他的身份,为了保守一个秘密,牺牲了太多的人。你是一个强者,你要入世,大可以还俗退出佛门,凭你自己的强力建立你所希望的功业。”
“哈哈……谎言如何?身份是假的,我手中的权力是真的,功是我立下的,兵马是我控制的,当我死去,权力变易,许朝会有一场大乱,这也会是真的。而还俗?这世间,不给我还俗后成名的机会。房安世死了,代替他活着,是我的机会——你信不信都好,其实这一切无关权谋,也不起始于一场阴谋,只是一场临时起意。天意……弄人。真正属于我的名字,只有寂照。你以为,我真的曾经叫薛叔莲吗?你又以为,敌朝的宗子薛叔莲,真的能在许朝建功立业吗?师侄……你所想的,太、少、了。”
作者有话说:
①十法界:佛、菩萨、缘觉、声闻是四圣法界,天、人、阿修罗、畜生、饿鬼、地狱是六凡法界,合起来是十法界。参考自宣化法师《妙法莲华经浅释》第一卷。
②不要哭,这就是人间,不求幸福而求悲哀,不求宁静而求痛苦,看,此刻在第一城里,人们在悲哀和痛苦中欢闹,为杀人而庆祝。——《乱》,黑泽明导演,1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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