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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靖之说:“好哥哥,我没喝。”

第五岐笑了笑,说:“知道了、知道了。”

荀靖之坐到第五岐对面,说:“五岐兄。”

“嗯。”

“我呀,我真的没喝酒,就是和郡守说了几句话。我真希望明天一睁眼,就是十年之后了。我不怕自己老了,我希望那个时候我们已经都在北方了。仗打完了,我舅舅在长安做皇帝……我还去卢州,我们两个在卢州跑马。六月,南方的稻子还在生长,北方的麦子熟了,我会看见好多好多麦子,长在麦田里,国富民安,人人丰衣足食。”

荀靖之说话时,忽然也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喝过酒了,他迷恋一段幻象,情绪沉沉。沉,他和第五岐还不到分别的时候,但是他感受到了压下来的沉重感,在独自和东苕郡郡守应酬时,他察觉到,他会先和第五岐不再见面,然后是和谁不再见面呢——后续就要开战了,他在卢州学到的一件事是,只要打仗就会死人。

在和平之时,诸事还算可控,但战争开始,事情就总是会出乎意料。

荀靖之在离开建业时没有感受到多么强烈的分别的情绪,但是他在南下时,慢慢察觉到了离别的感受。一点一点,战争的分量压了下来,他们必须打一场仗、三场、十场……他们必须向北方进攻。

最初,他对战事感受只是他会和第五岐分别一段时间,随着他往南走,这种感受越来越强烈、也越来越现实,他忽然感受到了恐慌,卢州的几场战事在他的心里烙下了痕迹,如今这些痕迹开始显现了。

会有人回不来。

他在离开建业时,和谁见的那一面,就是最后一面了呢?

赵茂、曹霸会一直在建业吧——曹霸的儿子还不到一岁,荀靖之觉得让曹霸守在石头城,离家近一些,可以经常回建业的家中看看,倒也很好。

最后一面……希望他和谁都不是最后一次见。

第五岐接下来的话将荀靖之从不高的情绪里拉了回来,他说:“奉玄,等到那个时候,我们就养一头小羊吧,或者养一条小狗。杏子熟透了,一熟就熟了太多,掉了一地,没人去捡,捡都捡不过来,堆在地上有了酒的香味。我们两个带小羊出门,小羊吃地上的野杏,我们把杏仁捡起来,能捡一大筐。”

荀靖之说:“捡杏仁做什么?”

第五岐说:“磨成杏露。”

荀靖之笑了笑,“嗯”了一声,他说:“好,我等着那一天。十年之后……十年之后,我们已经回到北边了,我们也找到贺兰奢为他重新安葬了。泽晋的孩子已经大了,能跑能跳,叫我‘舅舅’……我会告诉她,五岐兄也是‘舅舅’。我希望我哥哥也有了孩子,他叫我‘叔父’。”

提起舅舅、叔父这样的称呼时,荀靖之猛然发现,好像没人会叫第五岐“舅舅”或“叔父”了。第五家殉国,安德杨家留在长安生死未卜……族中大约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当荀靖之还是“奉玄”时,第五岐有母亲、叔父、外祖父、外祖母,荀靖之有时候会羡慕他有家人。如今情况调转。

世事过于残忍,不看倒是没什么,一但细看……

细看,能看见什么?卢州冬天里的某一条河,河面上结冰,又落了雪,干干净净的,然而往下仔细一看,冰层下面满是尸体,河水也为之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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