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给我身边留几个旧人。你呀,把我外甥害死了,我的远侄也被你害死了。”他低低笑了起来,一边哭一边笑,说:“老师,你是个忠臣。”
录公因崇煦说话的语气而感到了鼻酸。
他也为一位帝王竟然要如此说话,而感到自己的罪孽深重。
崇煦的嗓子哑了,他说:“这是春天了吧。我刚刚做梦,梦见你说‘置酒登广殿,开襟望所思,春草行已歇……’我说不能歇、不能歇,我们正北伐呢,然后我就醒了。”
置酒登广殿,开襟望所思。
春草行已歇。
何事久佳期?①
何事久佳期?然而,何曾有过佳期。登广殿,崇煦可怜地被困在一室之中,见不到广阔的草色,也登不上宽广的宫殿。
卢鸿烈说:“陛下,崔涤带兵前来,图谋不轨,若是放了他,不能让天下人安心。”
“你当我是个傻子。卢鸿烈,我是在和你做交易,我若一直不出面,你觉得你能再做多久‘录公’,你放了人、不要再针对我妹妹,我可以当一些事没发生过。我只是身体不好,我还没死呢。”
荀崇煦没死,他也不能死,录公还需要他活着。录公说:“陛下,我不能放崔涤。您可以换一个人。”
不能放崔涤,崔涤是武将,会是长公主的助力。纵使荀崇煦能当一些事没发生过,长公主荀崇幻能当事情没发生过吗?!回不去了,录公知道,有些事他一旦做下,就回不去了。为了江表门阀的未来,他那时必须做下那些事,他写了矫诏,握过了国玺。
崇煦沉默了一会儿,说:“卢鸿烈,我和我父皇不一样,他要成佛成神,我要做鬼。我要是死了,我就每夜站在你床头,我要你不得安寝——就像你现在做的一样。你让我不得安寝!”
卢鸿烈哆嗦了一下,不敢回身看向自己的学生,只敢跪在地上,对着空无一人的前方说:“陛下,保重龙体要紧。您是天子,乃是天命所归之人。而臣是卑不足道的人。臣不配让您记住。陛下身负天下福德,道观、寺庙日日为陛下抄经,臣同样为陛下祈福。陛下若是离去,当转生最高天,永享安乐天福。”
崇煦靠着引枕笑了起来,越笑声音越大,嗓音也越来越嘶哑。
他嘲讽地说:“我是天子……欲有所为,动辄掣肘的天子。我当这个皇帝,是遂你的心愿才当的。不过短短几天……今天是哪一天了,不过是二月的短短几天,你已经把局势扭过来了,如今我做什么,你都不在意了。我是个什么天子……”
有东西被崇煦恶狠狠扔了下来——崇煦抓了帐中香炉来砸卢鸿烈,鎏金的球状香炉带着香气在地上滚了几下。
崇煦让卢鸿烈滚出去。
卢鸿烈站了起来。
一层层幔帐、屏风,一层一层,皆是隔阂。卢鸿烈捡起来小巧的香炉,退出了寝殿。他让侍卫去叫以前照顾陛下起居的钟随侍来,又让人去请了裴昙。
春天……他分不清春日里的阴沉雷声和宫车行过的声音。他将小小的球状香炉紧紧握在手里,其中的炭火烫得他手心剧痛。
他察觉不到痛,他知道自己已犯下了罪。
但他那时,又能怎么做呢?
一切都在郇王去世时,无可挽回地滑向了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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